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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historychina.net/cns/WSZL/XLXH/SSWH/xssx/03/13/2006/16302.html 在治学形态上,经学有义理之学,也有训诂之学。近二千年来经学发展的历史,就是义理之学与训诂之学相互斗争而又相互渗透的历史。
义理之学比训诂之学来得古老。自孔子删定六经、创立儒家开始,就非常重视义理之学。比如,孔子删《诗》的原则是“取可施于礼义”。孔子修《春秋》,也是突出“义”,他说:“其事则齐桓、晋文,其文则史,其义则丘窃取之矣。”六艺删修而成后,人们对六艺的社会功能也有很高的评价,如《庄子·天下篇》说:“《诗》以道志,《书》以道事,《礼》以道行,《乐》以道和,《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名分。”《史记·太史公自序》也说:“《易》著天地阴阳五行,故长于变;《礼》经纪人伦,故长于行;《书》记先王之事,故长于政;《诗》记山川溪谷禽兽草木牝牡雌雄,故长于风;《乐》乐所以立,故长于和;《春秋》辨是非,故长于治人。”
从经学发展史的角度考察,经学中的义理之学,其发展经历过四个高潮:一是西汉时期,以董仲舒为代表的经学家,阐发经学中的义理,提高儒家经典的价值,使儒学摇身一变,变为经学。二是魏晋南北朝时期,以何晏、王弼为代表的经学家,阐发《易经》中的义理,一纠东汉以来训诂之学的流弊,使经学从理论上再次得到升华。三是两宋时期,以程朱为代表的经学家,为适应封建社会后期统治阶级的需要,一方面挖掘传统经学的理论,另方面又吸收佛学中的理论营养,使经学变为理学。四是晚清时期,以康有为、梁启超为代表的经学家,着眼于维新变法,再次挖掘传统经学的意蕴,使义理之学进一步发扬光大。有的学者把经学中的义理之学,说成是魏晋以后,甚至说成是两宋以后才有的事,这并不符合历史事实。
变革儒学是宋代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而变革儒学是以复兴义理之学为先导,为着眼点的。两宋义理之学的复兴,存在两个相互衔接的历史阶段:一是北宋初期的准备阶段;一是北宋中期以后的理论建树阶段。
北宋初期的经学,是以守旧为其特征的。所谓“守旧”,就是守唐代官学之旧,就是守唐代《五经正义》、《九经正义》之旧。学者的治学与朝廷的明经取士,都存在着守旧的明显特征。但守旧并不是一成不变。事实是,在守旧的掩盖下,存在着立新思潮的逐步涌动。宋初经学中的官学,以经学家邢@①、孙shì@②为代表。他们的经学无疑具有二重色彩。他们都是由汉学而宋学发展的“转关”人物。邢@①、孙shì@②后,这种学术转折进一步发展,传统的训诂之学进一步衰微,而义理之学则强化了发展势头。其代表人物就是“宋初三先生”,也就是胡瑗、孙复、石介三位经学家。
胡瑗(993—1095年)字翼之,泰州如皋人。他的经学著作, 有《春秋要义》三十卷、《春秋口义》五卷、《中庸义》一卷、《洪范口义》二卷、《尚书全解》二十八卷。其中《尚书全解》,《宋史·艺文志》有载录,但朱熹认为是伪作,可以存疑。孙复(992—1057年)字明复,晋州平阴人。他的经学著作,有《春秋尊王发微》十二卷、《春秋总论》三卷、《易说》六十四篇。石介(1005—1045年)字守道,号徂徕,兖州奉符人。他的经学著作,有《易解》五卷、《易口义》十卷。
黄宗羲《宋元学案·泰山学案》有个说法:“宋兴八十年,安定胡先生、泰山孙先生、徂徕石先生始以师道明正学,继而濂洛兴矣。故本朝理学虽至伊洛而精,实自三先生而始,故晦庵有伊川不敢忘三先生之语。”这段话表达了明清时期许多学者们对宋初三先生学术地位的评判。宋初三先生是宋代理学的先行者,他们实开了宋代理学的先河,这种历史地位是毋庸置疑的。
宋初三先生都出身于社会的中下层。史载,胡瑗“家贫无以自给”,青年往泰山求学时,“攻苦食淡,终夜不寝,一坐十年不归”。(注:《宋元学案·安定学案》。)“景yòu@⑤初,更定雅乐,诏求知音者。范仲淹荐瑗,白衣对崇政殿。”(注:《宋史·儒林传》。)孙复家亦“贫贱”(注:《宋史·儒林传》。)。石介更贫,“妻子几冻馁”。由于三个人都出身于社会的中下层,他们的处世态度敢说敢为,比如石介,史称他“笃学有志向,乐善疾恶,喜声名,遇事奋然敢为。”又称他“著《唐鉴》以戒奸臣、宦官、宫女,指切当时,无所讳忌”。(注:《宋史·儒林传》。)反映在经学上,也相互形成了反传统、反守旧的经学色彩。
宋初三先生的经学各具特色,深浅有别,立意也不尽相同,如《宋史·儒林传》就谈到胡瑗“治经”不如孙复的问题。但是,三先生在如下四个问题上是一致或雷同的:
第一,宋初三先生都重视和褒扬经学中的义理之学。朱熹说:“安定胡先生只据他所知,说得义理平正明白,无一些玄妙。”(注:朱熹:《朱子语类》卷一百二十九。)这主要是就胡瑗的《易》学说的。胡瑗有《易学口义》十二卷,今存《四库全书》中。陈振孙评价说:胡瑗的《易》学继承了王弼以来以义理说《易》的传统,对象数之学进行了一次大扫除。这个评价是公允的。《宋史》本传说,孙复的经学,“其讲说多异先儒”。又说,孙复的《尊王发微》十二篇,“大约本于陆淳,而增新意。”可见孙复的经学,有个标新立异的问题。“新”在哪里?新在义理,用义理说经,从而开辟了经学的新局面。《尊王发微》是《春秋》之学中的典型的义理之学。他对“元年春王正月”的解释,提出了孔子作《春秋》,实为“无王”而作的问题,这就很有新意。这个新意,很得欧阳修、朱熹等人的肯定。欧阳修说:“先生治《春秋》,不惑传注,不为曲说以乱经。其言简易,明于诸侯大夫功罪,以考时之盛衰,而推见王道之治乱,得于经之本义为多。”(注:《宋元学案·泰山学案》。)在《睢阳子集》中,孙复说了一段话:“专守王弼、韩康伯之说而求于《大易》,吾未见其能尽于《大易》也。专守《左氏》、《公羊》、《谷梁》杜、何、范氏之说而求于《春秋》,吾未见其能尽于《春秋》也。专守毛苌、郑康成之说而求于《诗》,吾未见其能尽于《诗》也。专守孔氏之说而求于《书》,吾未见其能尽于书也。”(注:《宋元学案·泰山学案》。)孙复反对“专守”,主张独创,主张有所作为,主张进一步突破传统经学的蕃篱,进一步阐明经学的义理。这些说教,旨意分明,铿锵有力,昭示着传统经学中新的一代学风行将开创。
第二,宋初三先生在经学中都重视明体达用。宋神宗对胡瑗有这样的题词:“先生之道,得孔孟之宗;先生之教,行苏、湖之中。师任而尊,如泰山屹峙于诸峰;法严而信,如四时迭运于无穷。辟居太学,动四方欣慕,不远千里而翕从;召入天章,辅先帝日侍,启沃万言而纳忠。经义治事,以适士用;议礼定乐,以迪朕躬。敦尚本实,还隆古之谆风;倡明正道,开来学之zhuān@⑥蒙。载瞻载仰,谁不思公;诚斯文之模范,为后世之钦崇。”(注:《宋元学案·安定学案》。)这个评价,是对胡瑗学识和学风的赞许。后世学者用“明体用之学”来概括。(注:《宋元学案·安定学案》。)所谓“体用”,就是明体达用。这里的“体”,是指孔孟之学的根本,也就是孔孟之道。这里的“用”,是指实践,是指做人做事。强调明体达用,就是反对不达实际的浮虚。也就是反对不入人事的传统的训诂之学。《安定学案》载录了宋神宗与胡瑗高足刘彝的一段对话:“熙宁二年,神宗问曰:‘胡瑗与王安石孰优?’对曰:‘臣师胡瑗以道德仁义教东南诸生时,王安石方在场屋中修进士业。臣闻圣人之道,有体、有用、有文。君臣父子,仁义礼乐,历世不可变者,其体也。《诗》、《书》史传子集,垂法后世者,其文也。举而措之天下,能润泽斯民,归于皇极者,其用也。国家累朝取士,不以体用为本,而尚声律浮华之词,是以风俗偷薄。臣师当宝元、明道之间,尤病其失,遂以明体达用之学授诸生。夙夜勤瘁,二十余年,专切学校。始于苏湖,终于太学,出其门者无虑数千余人。故今学者明夫圣人体用,以为政教之本,皆臣师之功,非安石比也。”刘彝贬王褒胡,过于偏颇,是典型的派别之见;但认为胡瑗之学是明体达用之学,这一点是可取的,也是有事实根据的。史载,胡瑗组织教学,分“经义”和“治事”两科,“经义则选择其心性疏通、有器局、可任大事者,使之讲明六经。治事则一人各治一事,又兼摄一事,如治民以安其生,讲武以御其寇,堰水以利田,算历以明数是也。”(注:《宋元学案·安定学案》。)分“经义”、“治事”两科,实际上就是明体达用在教学中的贯彻。
胡瑗固然强调明体达用,孙复、石介同样强调体用一致的重要性。石介对孙复作了这样的评价:“孙明复先生畜周孔之道,非独善一身,而兼利天下者也。四举而不得一官,筑居泰山之阳,聚徒著书,种竹树粟,盖有所待也。古之贤人有隐者,皆避乱世而隐者也。彼所谓隐者,有匹夫之志,守kēng@⑦kēng@⑦之节之所为也,圣人之所不与也。先生非隐者也。”石介否认孙复是“隐者”,实际上就是褒扬他体用一致的入世精神。孙复的经学,以阐发《易》和《春秋》为重点,“先生尝以为尽孔子之心者《大易》,尽孔子之用者《春秋》,是二大经,圣人之极笔也,治世之大法也。”突出《易》学和《春秋》之学,着眼点也是在“治世”、在“用”。
第三,宋初三先生,几乎言必称道统。石介字守道,也就是标榜以坚守孔孟之道为己任。他说:“尧、舜、禹、汤、文、武、周、孔之道,万世常行,不可易之道也。”(注:石介:《怪说》。)又说:“为文之道,如日行有道,月行有次,星行有躔,水出有源,亦归于海。”(注:石介:《与张秀才书》。)欧阳修称颂他:“所谓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孟轲扬雄韩愈氏,未尝一日不诵于口;思与天下之士皆为周孔之徒,以致其君为尧舜之君、民为尧舜之民,亦未尝一日少忘于心。”(注:欧阳修:《徂徕先生墓志铭》。)孙复对于道统也是积极寻求,他说:“孔子而下,称大儒者曰孟轲、荀卿、扬雄。至于董仲舒,则忽而不举,何哉?仲舒对策,推明孔子,抑黜百家,诸不在六艺之科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可以尽心于圣人之道也。暴秦之后,圣道晦而复明者,仲舒之力”。(注:孙复:《睢阳子集》。)宋初三先生推明道统,上与韩愈、李翱的道统说相衔接,下开了宋代以后道学的先河。但是孙复的道统说有自己的特点,那就是赞扬董仲舒、扬雄、王通,把他们也说成是孔孟之道的嫡传。石介的道统说也有自己的深度,那就是把道统跟君统相结合,使道统与君统相辅相成,使道统为现实的专制政治服务。
第四,宋初三先生都重视教育。孙复“应举不第,退居泰山,聚徒著书,以治经为教。”(注:《宋元学案·泰山学案》。)“于泰山之阳,起学舍讲堂,聚先圣之书满屋,与群弟子而居之。”(注:《宋元学案·泰山学案》。)门人之高第者,有石介、刘牧、姜潜、张洞、李缊等人,多数是当朝名士。石介“以《易》教授生徒,鲁人称徂徕先生。入为国子监直讲、太子中允、直集贤院,学者从之甚众。”(注:《宋元学案·泰山学案》。)最有代表意义的是胡瑗。《宋史·儒林传》载:胡瑗“以经术教授吴中”,“瑗教人有法,科条纤悉备具,以身先之。虽盛暑必公服坐堂上,严师弟子之礼。视诸生如其子弟,诸生亦信爱如其父母。从之游者常数百人。庆历中,兴太学,下湖州取其法,著为令。”又载:“瑗既居太学,其徒益众,太学至不能容,取旁官舍处之。礼部所得士,瑗弟子十常居四五,随材高下,喜自修饬,衣服容止,往往相类,人遇之虽不识,皆知其瑗弟子也。”欧阳修对胡瑗及其苏湖教法作了这样的评价:“自景yòu@⑤、明道以来,学者有师惟先生暨泰山孙明复、石守道三人,而先生之徒最盛。其在湖州之学,弟子去来常数百人,各以其经转相传授,其教学之法最备。行之数年,东南之士莫不以仁义礼乐为学。庆历四年天子开天章阁,与大臣讲天下事,始慨然诏州县皆立学。于是建太学于京师,而有司请下湖州取先生之法以为太学法,至今为著令。”(注:欧阳修:《胡先生墓表》,见《欧阳文忠集》卷二十五。)
值得一提的是,宋初三先生的文风都很犀利,充满着批判和战斗的精神,全祖望说他们是“振顽儒,则岩岩气象,倍有力焉。”(注:《宋元学案·泰山学案》。)他们的矛头所向,主要指向佛老,指向虚浮不实之学,指向朝廷的腐朽势力。比如石介,史载他“尝患文章之弊,佛、老为蠹,著《怪说》三篇及《中国论》,言去此三者,乃可以有为。又著《唐鉴》,以戒奸臣、宦官、宫女,指切当时,无所忌讳。”在《辨惑》一文中,石介指出:“天地间必然无有者有三:无神仙,无黄金术,无佛。大凡穷天下而奉之者,一人也。莫贵于一人,天地两间苟所有者,求之莫不得也。秦始皇求为仙,汉武帝求为黄金,梁武帝求为佛,勤亦至矣,而始皇远游死,梁武饿死,汉武铸黄金不成。吾故知三者之必无也。”他勇攻佛老,奋笔如挥戈(欧阳修语),指责佛老“非君臣、父子、夫妇、兄弟、宾客、朋友之位”,是大悖于人伦道德。石介愤恨晚唐五代文风靡鄙,对当朝杨亿之流的批判可谓入木三分,他说:“昔杨翰林欲以文章为宗于天下,忧天下不信己之道,于是盲天下之目,聋天下之耳,不见有周公、孔子、孟子、扬雄、文中、子韩吏部之道。今杨亿容妍极态,缀风月弄花草,淫巧侈丽,浮华篡组,剽镂圣人之经,破碎圣人之意,蠹伤圣人之道,其为怪大矣。”(注:《徂徕文集》。)他的批判可谓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孙复也有类似的批判,他说:“噫!儒者之辱,始于战国。杨、墨乱之于前,申、韩杂之于后。汉、魏而下,则又甚焉。佛老之徒横于中国,彼以死生祸福、虚无报应为事,千万其端,给我生民,绝灭仁义,屏弃礼乐,以涂塞天下之耳目。……吁,可怪也!去君臣之礼,绝父子之戚,灭夫妇之义。儒者不以仁义礼乐为心则已,若以为心,得不鸣鼓而攻之乎!”(注:《睢阳子集》。)胡瑗在《论语说》中褒贬古今取人之道,说:“古之人取人以德不取其有言,言与德两得之;今之人两失之。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宋初三先生是由汉唐经学转向宋明理学的过渡型人物。过渡,就必然存在破和立的问题。但是,无论对传统经学的破,还是对新型经学的立,都存在着理论勇气问题。这就是宋初三先生文风犀利、充满批判色彩的根由。朱熹说宋初三先生治经明道,“凛凛然可畏”,其根子莫外乎此。
字库未存字注释:
@①原字为日下加丙。
@②原字为大两旁加百。
@③原字为亿的左半部右加屋。
@④原字为亿的左半部右加全。
@⑤原字为祖的左半部右加右。
@⑥原字为端的右半部右加页。
@⑦原字为石右加颈的左半部。
(资料来源:《广东社会科学》1998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