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爷爷胡哲舜(1890-1939),浙江慈溪观海卫三官殿胡家三房承本公(后改名为承宣)的长子浚元公的三子。1921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先在故乡的观海卫锦堂学校等多个学校任教,后在宁波、杭州等地的中学任教。我知道,在那些学校的现存的资料里是很难找到爷爷的脚印了。
爷爷是出生、成长在三官殿胡家的老屋,在那里结婚成家、养儿育女。即使爷爷去北京大学读书,还是毕业后回家乡先后在观海卫、宁波、杭州多个学校任教,最后转到上海工作,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奶奶和大多数家人是住在胡家的老屋,老屋里是有爷爷和奶奶的脚印的。
我只是在2014年1月的雨天,我回过一次三官殿老屋。独自在老屋的院内和院外凝望着原来属于三房的那一片房子,联想童年时的父亲在树下观察蚂蚁的习性、在房内依偎在奶奶身边聆听家族轶事;少年时的父亲带领族内弟妹扮演“教书先生”的游戏时,是不是有穿着长衫的真的教书先生跨进大门,那该是我的爷爷的身影吧。大院里是有过爷爷、奶奶的身影,也有他们留下的脚印。可是半个多世纪的时空相隔,爷爷奶奶已经不能回答我对于家族史的疑问,我只有回到上海跟着父亲、联合族人一起来解开家史之谜。我一个人在大院内外一边拍照一遍来回踱步近两个小时,我相信自己一定踩踏了爷爷奶奶和先祖的脚印,相信会传递给我继续走木兰从军之路的力量,按现在的话说——“充电”。当我最后以坚定的脚步迈出大门时,给自己立下了一个军令状——不把家史弄清,绝不还家。
爷爷去世时父亲才十六岁,我是出生在上海的父亲和母亲所建立的小家庭里,从小所知晓的爷爷,就是挂在墙上的画像。那是停留在四十多岁的照片里的爷爷微笑的容貌,是那么英俊、慈祥,这就是我记得的爷爷的身影。父亲告诉我们,爷爷毕业于北京大学的,是个教师。当然,还有一些当时我没有完全理解、不敢说出来而埋在心里的故事,如今回想起来,我的一生中有两个重大的选择时,是受到了爷爷的影响。
以后随时代的变迁,记不得什么时候起爷爷的画像不再在墙上了。现在才知道,是被爸爸悄悄地收藏起来了,那时有些宝贵的史料只能自己销毁或收藏起来,或许可以躲过劫难。1968年我大学毕业离开上海是到军垦农场接受再教育,当时有自知之明的话,文字类就是只带一套毛泽东选集和一本毛主席语录。我没有带走父母的相片,更不可能带走其他的家族和先祖的记忆。我们在军垦农场种地的同时接受接受解放军的“再教育”,利用农闲进行“清理阶级队伍”的前后几个月,全体学生的来往信件都是要接受检查的,也让我们“自觉地”在解放军的观看下打开自己的所有行李,交出“不利于接受再教育”的物件,以向伟大领袖献忠心。从那些书信和日记里挑出一些词句,很容易可以上纲上线;一些有一定家族背景的同学,就成为军垦农场的阶级斗争的对象……只有在这样年代过来的人们才理解,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历史都被扭曲、国家主席也被打倒了的时候,小小老百姓哪里可有家史和先祖而言?
1976年1月,还是很冷的寒冬,我回上海来过一次,父亲慎重地给我一张照片并小心翼翼地叮嘱——“你们一人一张,自己藏好”。为什么妹妹会回观海卫、为什么拍照片,为什么要给我这张照片,我已经记不清了。
回想起来,那时的父亲是要作阑尾切除手术,我觉得好像父亲的神态有点像要给我们最后嘱托那样地慎重。(说明一下,父亲至今一直很健康,这个阑尾切除手术就是他这辈子所接受的最大的一个手术了。)或许我是在远离上海一千多公里的内地小山沟里工作,回上海一次不容易,来了一次也不知以后什么时候能再见。所以,一张小小的照片,仅仅十个字的家乡话的叮嘱,在我的心里却是那么重。四十一年来,一直藏在我随手就可以取出来的身边,即使在海外的研究室里。现在我的电脑里已经有了爷爷的那张微笑的遗像,也有了近年修缮过的爷爷奶奶的墓的许多张彩照。我只把四十一年的老照片放在电脑边,看到照片我就会想起爷爷的遗像,也会想起幼年时对奶奶的记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