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世宏
摘要 胡侍是明代中期的诗文作家。关于他的生平、字号、籍贯、著述等问题，《皇明诗选》、《列朝诗集》、《明史》、《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明诗纪事》、《明诗话全编》等一系列重要文献的相关内容都存在不同程度的错误。而根据古籍善本《胡蒙谿续集》附录中的《胡蒙谿墓志铭》以及《明清进士题名碑录索引》等有关材料，这些问题都可以辨析澄清。
关键词 胡侍；生平；字号；籍贯；著述
胡侍是明代中期的诗文作家，与“前七子”中的何景明、康海相友善，诗文往还，曾是“前七子”文学复古风潮的积极响应者。正德年间，胡侍在刑部任上与同僚张治道、薛蕙、刘储秀等“约为诗会，并以诗名都下，都下称西翰林” [0]。胡侍在正德诗坛一度“与信阳何中舍（何景明）、谯郡薛考功（薛蕙）齐名”，但嘉靖以后，仕途舛蹇，诗名渐微。胡侍早期深受李梦阳复古思想的影响，中年以后的文学观念和风格则有较大的变化，“学不泥往，文不附时”，“诗文简洁精愨，自成家束” 2 [①]。所以朱彝尊《静志居诗话》才说：“承之诗原北地（李梦阳），而五言颇近信阳（何景明）。弇洲称之云：‘虽于风雅未悬合，往往时材骨骼殊’，亦不失实。” [②]
关于胡侍的基本情况，部分晚明文献偶有述考，但多语焉不详。张时彻辑《皇明文范》于胡侍名下题曰：“胡侍，咸宁人，号蒙溪，鸿胪寺少卿” [③]。凌迪知编《国朝名公翰藻》称 “胡侍，字永之，陕西咸宁人，鸿胪寺少卿” [④]。陈子龙等编《皇明诗选》则说：“胡侍，陕西人，嘉靖中进士，官监察御史” [⑤]。清初，钱谦益汇辑有明一代诗歌文献，编成《列朝诗集》，对胡侍作了比较具体的介绍。《列朝诗集》丙集胡侍小传谓：
胡判官侍：侍字承之，咸宁人，正德丁丑进士，授刑部主事，进员外，历鸿胪少卿。嘉靖初追尊献帝，议者力辩两考之非。承之上言：“祖训：兄终弟及，盖严嫡庶、防觊觎耳，鲁婴齐不受命归父，汉病已不受命昭帝，何以受命为哉？唐睿宗不当兄中宗，宋太宗不当兄艺祖，以其为君也。不当称兄，则不当称伯明矣。”上怒其狂率，出为潞州判官，乙酉，下诏狱，除名为民，戊戌，有诏追复。承之初以不附濮议谪官，阙后下狱，不知所坐。许伯诚志其墓，骈语填塞，无所考焉。 [⑥]（顺治九年毛晋刻本《列朝诗集》原题“胡同知侍”，因与传文中“潞州判官”不符，故陆灿辑《列朝诗集小传》、许逸民等点校《列朝诗集》皆改为“胡判官侍”。这则小传与晚明过庭训纂《本朝分省人物考》胡侍条目的内容一脉相承。）
《明史》卷一九一《薛蕙传》附胡侍传载：
胡侍，宁夏人，举进士，历官鸿胪少卿。张璁、桂萼既擢学士，侍劾二人越礼背经。因据所奏，反覆论辩，凡千余言。帝怒，命逮治。言官论救。谪为潞州同知，沈府宗室勋注以事憾之，奏侍试诸生题讥刺，且谤“大礼”，逮至京，讯斥为民。、 [⑦]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子部杂家类存目四《真珠船》提要称：
《真珠船》八卷，明胡侍撰。侍字奉之，号濛溪，咸宁人，正德丁丑进士，官至鸿胪寺少卿，坐议大礼，谪潞州同知。 [⑧]
不难看出，以上有关胡侍的字号、籍贯以及生平、著述概况的传述，众说纷纭，互相矛盾，有必要考辨厘清。
中国科学院文献情报中心藏有古籍善本《胡蒙谿集》和《胡蒙谿续集》。其中，《胡蒙谿续集》附录有《胡蒙谿墓志铭》，题《明故奉政大夫鸿胪寺右少卿蒙谿胡公墓志铭》，由胡侍挚友许宗鲁撰。志曰：
公姓胡氏，讳侍，字承之，别号蒙谿，应天府溧阳人也。国初讳士真者，明医术，坐累谪戍陕西宁夏卫，历四世皆为宁夏人。至司马公卒，赐葬陕西咸宁，子姓得守冢墓，遂为韦曲里人。公少治书，为县学生员，正德癸酉，举乡试，丁丑，举进士，戊寅，授刑部云南司主事，辛巳，晋广东司员外郎，壬午，晋鸿胪寺右少卿，甲申，谪授山西潞州同知，乙酉，下诏狱，事白，夺秩编民，戊戍，诏复其官，癸丑十二月四日，考终于家，距生弘治壬子十一月六日，得寿六十有二……所著有《蒙谿集》三卷、《续集》一卷、《野谈》二卷、《真珠船》二卷、《关资》二卷、《清凉经》一卷，传之于世…… [⑨]
这篇墓志铭对胡侍的字、号、生平作了比较完整的交代，它对胡侍籍贯的说明，也与《明清进士题名碑录索引》胡侍籍贯及祖籍的标示完全吻合，当属确切。但是，许宗鲁对胡侍著述情况的介绍则不大准确。据查，善本《胡蒙谿集》共四卷（嘉靖二十五年刻本），《胡蒙谿续集》共六卷（嘉靖三十一年刻本。焦竑撰《国史经籍志》卷四称“胡侍：《蒙溪集》十一卷，又《续集》五卷”，或另有所据，不详其本）。《真珠船》八卷（《丛书集成初编》收录，题识：咸宁胡承之著，有嘉靖二十七年“关西蒙溪山人胡侍自序”）。《野谈》六卷（北京图书馆藏有明嘉靖刻本，卷首有嘉靖二十五年乔世宁序。《国史经籍志》和《〈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载记《真珠船》、《野谈》卷目亦与此相合。《丛书集成初编》所收《野谈》据百陵学山本影印，只一卷）。这些作品都刊行于胡侍生前。许宗鲁对此理当详察而疏失如此，难怪钱谦益严厉批评“许伯诚（许宗鲁字伯诚）志其墓，骈语填塞，无所考焉” [⑩]。
辨析以上材料可知：胡侍，字承之，号蒙谿（或作濛溪、蒙溪山人），祖籍应天府溧阳。祖上曾谪戍陕西宁夏卫，后入籍陕西咸宁（今西安）。胡侍生于弘治五年，正德十二年举进士，授刑部云南司主事，十六年，晋广东司员外郎，嘉靖元年，晋鸿胪寺右少卿，三年，因“大礼议”案谪山西潞州同知，四年，因宗室憾攻而入狱，夺官编民，十七年诏复，嘉靖三十二年考终，寿六十二。著述有：《蒙谿集》四卷，《蒙谿续集》六卷，《真珠船》八卷，《野谈》六卷，皆有刻本传世，另外两部作品《关资》和《清凉经》，虽曾刊行问世，而今已散佚不详。
综上考辨，关于胡侍的字号、籍贯、生平、著述等问题，《国朝名公翰藻》、《本朝分省人物考》、《皇明诗选》、《列朝诗集》、《明史》、《〈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等文献的相关内容，乃至《胡蒙谿墓志铭》都存在不同程度的错误。而这些文献的影响又都比较大，屡被转述或被引以为据，辗转讹误也就在所难免，甚至造成集诸家之误于一炉的情况，《明诗话全编》就是一例，其第五册中“胡侍诗话”下题：
胡侍，约1536年前后在世，字奉之，号濛溪，又号濛溪山人，宁夏人，正德进士，历官鸿胪少卿。世宗朝时，张璁桂萼既擢学士，侍劾二人越礼背经。世宗怒，命逮治，言官论救。谪为潞州同知，后明宗室朱勋注奏劾他试诸生题讥刺，且诽谤“大礼”，遂斥为民，著有《真珠船》、《野谈》。 [⑪]
很显然，这则简介在胡侍的生平、字号及籍贯三个基本方面皆因失察而误。除以上引及者外，其他如《古今图书集成》（氏族典胡姓部）、《明诗纪事》（陈田辑）、《中国人名大辞典》（臧励和等编）、《明人传记资料索引》（国立中央图书馆编）、《四库大辞典》（李学勤等编）、《二十五史人名大辞典》（黄惠贤主编）等文献中有关胡侍字号、籍贯、生平以及著述的内容也都不准确，皆不足为据。
胡侍著作《真珠船》涉及诗文、词曲、音韵以及名物制度等，记述考证兼有，语言轻简质朴。虽然《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讥其“征引拉杂，考证甚疏”，但是其中的部分诗话、曲论还是受到人们的重视。《明诗话全编》“胡侍诗话”篇辑录的诗话七则即出此书。曲论如“南北音”、“北曲”、“元曲”数则，内容和观点都有一定的学术价值。“元曲”一则关于元代曲家“以其有用之才，而一寓之乎声歌之末，以抒其拂郁感慨之怀，所谓‘不得其平而鸣焉’”之说 [⑫]，影响就很大，在明清曲论家的元曲研究中多有称引。
“南北音”、“北曲”二则既反映了明代正德、嘉靖之际北方文人士大夫关注南曲并开始从理论上研究南曲的动态，其对北声、南音的溯源考察也颇为晚明戏曲理论家王骥德所重。王骥德著《曲律》，就对胡侍之说进行了引述和申论。可是王骥德在征引胡侍曲论的时候，却将书名《真珠船》误作《珍珠船》（按：《珍珠船》乃晚明山人陈继儒之杂著）。清人姚燮作《今乐考证》，从《曲律》转述相关内容，又以讹传讹。中国戏曲研究院编《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收录《曲律》、《今乐考证》以及今人校注《曲律》作《王骥德〈曲律〉》时，皆未能就此作出正确校勘。
（本文原发表于《文学遗产》2007年第3期）
作者简介
张世宏（1972—），男，湖北巴东人，讲师。2001年起任教于厦门大学中文系，曾在《文献》、《文史》、《文学遗产》、《明清小说研究》等刊物上发表论文十余篇，现主持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倭患与中晚明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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