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根深扬国魂——访南社社员胡朴安孙女胡麦莉和孙女婿汪欣
来源:吴江日报 作者:董侠
汪欣和胡麦莉夫妇。(董侠摄)
山水灵秀的皖南,有一座历史底蕴深厚的汉家旧县。《汉书·地理志》记载“泾水出芜湖”,该县由此得名“泾县”,迄今已有2100多年历史。旧时,虽境内山多地少,百姓生活清苦,但自古以来就以文风昌盛而名闻遐迩。1878年,著名语言文字学家胡朴安就出生在这片提倡“耕读”、儒风盛行的土地上。
依山者豪爽,临水者聪睿。泾县的山水将豪爽与聪睿共同赋予了这片土地上的好儿郎。胡朴安自然亦是如此。“我的祖父是个特别爱开怀大笑的大胡子。”131年后的上海金山,记者在姚石子故居内见到了胡朴安的孙女、秉承了祖父爽朗性格的胡麦莉与她儒雅的丈夫汪欣。这对因南社而结缘的夫妇为记者讲述了历经百年的胡氏家族风云。
皖南才子沪上展才
胡朴安的父亲是一位私塾先生,为补贴家用远赴南昌教书。作为家中长子,胡朴安早早挑起了家中农活的重担。辛苦劳作的同时,聪敏的胡朴安不仅自己勤于学业,还教导小他8岁的胞弟胡寄尘读书。19岁时,胡朴安继承父业,成为村里的私塾先生,为村中幼童启蒙。8年后,他应同乡之聘前往靠近芜湖的翟姓人家做家教,因此有机会常去芜湖购书。当时,很多新书都在宣传国内日益涌起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思潮,在新书的影响下,胡朴安逐渐认清了满清朝廷的腐朽与没落,将学而优则仕的旧观念毅然摒弃,决意不去参加科举考试。
1905年,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浪潮波及全国,实业救国的主张兴盛一时。在此形势下,胡朴安也萌发了从事实业之念。他认为,空谈无益,不如真做,遂与两位友人在芜湖长江边拓垦万春圩。在拓垦的两年多里,胡朴安不怕劳作苦累,不畏严冬酷暑,与农工同劳动共生活。生活越苦,意志越坚,拓垦时的胡朴安仍然自学不辍,坚持去芜湖购买新书阅读,进而结交陈独秀、李光炯、刘师培等革命者为友。
可惜,胡朴安拓垦的那片土地圩埂过于单薄,连年水淹,播而获少,最后筹资用尽,只好忍痛放弃。1906年,胡朴安举家迁居上海。之后胞弟胡寄尘也来到上海,进入新式学堂育才中学求学。“我祖父初到上海时,在一家纱厂当会计维持生计。”胡麦莉笑着说,“这里有个很有意思的故事。听我祖母说,在祖父的账本上,除了数字是用阿拉伯数字写外,其他的文字都用篆书写,别人想看都看不懂。”
在沪上,国学功底深厚的胡朴安和弟弟胡寄尘结识了陈去病、朱少屏等人,遂加入国学保存会。当时的国学保存会仅25人,其中就有章太炎、高天梅、朱少屏、柳亚子等人。胡朴安由此进入《国粹学报》担任编辑,出版宋、明遗民之著作。1910年,南社成立次年,胡氏兄弟双双入社。加入南社后,胡氏兄弟肩负起重要的社务工作。据郑逸梅《南社丛谈》记载,1912年南社第七次雅集,胡朴安为庶务,胡寄尘为会计。1914年南社第11次雅集时,兄弟俩皆任干事之职。1919年,胡氏兄弟发起成立了南社在上海的分支鸥社。1923年,胡朴安又与柳亚子、叶楚伧、邵力子、陈望道等发起组织新南社,胡朴安任编辑主任兼会计。
1924年,《南社丛刻》编印了22期,但印数甚少,在当时几成绝版。为使珍贵的南社文献资料保存下来,胡朴安精心编刊了《南社丛选》十二册。早年参加过萍浏醴起义的南社湖南籍名人傅熊湘在为《南社丛选》所作序文中对胡朴安此举评价甚高。他写道:“胡之勤,不必如柳,而甄综芟削之功则过之。是南社得柳而大,得胡而长也。”
铁肩担起救国道义
“我们胡家与新闻业有缘,家族中从事新闻工作者很多。从我祖父胡朴安叔祖胡寄尘算起,至今已有四代人。现在,我还有一个侄儿在上海东方电台工作。”胡麦莉说。
提起胡朴安与新闻业的缘分,就不得不提到革命先行者宋教仁。在中国第一座现代化图书馆、国学保存会的藏书楼,胡朴安得以与宋教仁熟识,并加入同盟会。1911年,宋教仁在于右任主办的《民立报》任主笔,激扬文学,致力于反清宣传。胡朴安追随其投身报界,成为中国早期报人。1911年10月10日,辛亥革命爆发。次年1月,南京临时政府成立,宋教仁赴任法制院院长。同年,胡氏兄弟到朱少屏任经理、叶楚伧任总编辑的《太平洋报》任职,继续以慷慨激昂的文字鼓吹革命,启发读者。当时在《太平洋报》的编辑与记者大多是南社社友,与胡朴安同写社论的是姚鹓雏和曾任孙中山秘书的余天遂,与胡寄尘一起编文艺的是柳亚子,李叔同则编图画。
可惜,辛亥革命的胜利果实被袁世凯所篡夺。为约束袁世凯专权,宋教仁到长江流域各省宣传演说,呼吁成立责任内阁,为实现资产阶级议会民主政治大造舆论。1913年3月20日,宋教仁被妄想独裁的袁世凯派人刺杀。时任《中华民报》记者的胡朴安亲眼目睹了那个血淋淋的场面。随后,胡朴安多次实地采访,以“朴庵”笔名发表了《论宋案迟延之危机》、《告政党》、《宋案与大借款》、《论袁世凯之激变造祸》等数十篇文章,报道了震惊中外的民国第一政治血案,深刻揭露了袁世凯的罪恶行径。后来,袁世凯加紧图谋帝制,胡朴安写《咏史》诗讽刺其复辟帝制的丑行。诗曰:“师旷鼓鸣琴,骤雨声振屋,白云西北来,大风吹折木。天地何苍苍,吉凶不可卜。古乐有神灵,未许俗人渎。平公亦何愚,无德妄奏曲。一曲奏未终,四野人民哭。”
之后,胡朴安又在邓孟硕任总编辑的《中华民报》任评论员,并先后在《民权报》、《民国日报》、《民国新闻》、《天铎报》、《新闻报》等报纸任过职。1930年,胡朴安应叶楚伧之邀,出任江苏省民政厅厅长之职。但供职两年,他便弃官而去,继续任教于大夏、复旦、东吴、暨南、上海、持志等大学,重理笔墨生涯,还其书生本色。
1937年抗战爆发后,胡朴安任上海《正论社》社长之职。上海沦陷后,环境日益恶劣。他杜门著述,严正不阿。1940年4月,胡朴安突发脑溢血,致半身不遂。乐观的胡朴安自号“半边翁”,病废居家却笔耕不辍,先后撰有《病废闭门记》和回忆录《六十年以前的我》。1947年,69岁的胡朴安在上海家中病逝。而其二子、胡麦莉的父亲胡道彰,继承了他的新闻衣钵,曾担任《文汇报》、《大公报》、《星岛日报》等报纸的记者编辑。
而与柳亚子缔结金兰之契的胡寄尘,与柳亚子“一狂一狷”,活跃于旧民主主义革命的舞台上。1909年他便先后担任过《神州日报》、《警报》、《太平洋报》等报编辑,1917年至1935年的近20年中,胡寄尘曾在广益、进步、商务等书局任编辑,并在中国公学、沪江、国民、持志等大学,教授中国文学史、中国哲学史等课程。他勤于著述,一生中写作了170多本字数逾500万的著作。1937年,“八一三”战事在上海爆发,中国进入了历史上最黑暗的岁月,原就体弱多病的胡寄尘忧思成疾,卧床不起。于1938年离世,享年53岁,没能看到他的儿子胡道静成长为新中国著名科学史学者。
孙婿参与“南社学”研究
“我本来就对文学感兴趣,后来与胡麦莉结为夫妇,开始对南社有了兴趣,竟然研究起南社来,这也许是一种缘分吧。”汪欣说。40多年前,汪欣从复旦大学中文系毕业,随后被分配到上海南汇县一所农村中学任教,在那里,他认识了在当地医院工作的胡麦莉。两人见面后,得知彼此祖籍原来同为安徽泾县,同乡之谊迅速拉近了两个年轻人的心,而胡朴安的大名亦为汪欣家中长辈所熟知,婚事进展颇为顺利,两人遂缔结成百年之好,从此,一个教书育人,一个治病救人,琴瑟相和。
多年以后,他们双双成为南汇县(区)政协常委,汪欣还多次连任县(区)政协副主席,胡麦莉兼任该县(区)台联会副会长、侨联常委。1999年,澳门回归祖国,共有22位亲属定居澳门的胡麦莉难抑心中激动,写下长文抒发欣喜之情。
作为胡朴安的孙女婿,汪欣如今已成为“南社学”的研究学者,并担任着上海文史馆主持编纂的《南社大辞典》的编辑工作。“关于南社和我祖父,他比我了解得还多。”胡麦莉总是跟人这么说,爽朗笑声中透出幸福。“研究一位老知识分子的思想、学问,首先要研究他的为人。”为记者讲述了关于胡朴安和胡寄尘那么多传奇往事后,汪欣谈及自己多年来的研究心得。
在汪欣看来,胡朴安的成就不仅仅在于他这位训诂学大师所作的《中国文字学史》和《中国训诂学史》这两本小学史的开山之作,不仅仅在于他这位民国“六运会”的武术裁判对太极拳之技击价值、医疗价值、体育价值的独特体悟,更在于他这位深受儒家思想影响的国学大师毕生所追求的为人之道。
汪欣将家中珍藏的一份胡朴安手稿小心翼翼地铺展在记者面前。只见那上面写着作为一个儒者,胡朴安他的个人道德修养五字自励———敬、慎、恒、诚、公。手稿中,胡朴安为这五字作了注解,“敬”即为“明瞭自己的地位,克尽自己的职守”。“慎”即为“天下无易事亦无难事,必审慎而后行,天下无完人亦无废人,必审慎而后用”。“恒”即为“不易为变易之本,缓进即急进之根”。“诚”即为“真、实、勿妄”。“公”即为“不执我见,曲尽人情”。区区五个字,道尽了为人之理,令今人读来仍能有所领悟。
“高天梅在《南社启》中开宗明义指出‘欲存国魂,必自存国学始’。国学就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中国传统文化是一座富矿,教会我们做人做事的道理。在向现代化迈进的过程中,我们仍然需要从传统文化中汲取营养。”汪欣说,“我们今天来做‘南社’的研究工作,或者说,研究‘南社学’,就是对传统文化的尊重,因为南社是距离我们最近的历史。南社的文化也就是从中国传统文化向着新时代文化迈进的联结点,值得深思与研究。在南社从建立、发展的几十年历程中,正是中国近现代历史交替嬗变的关键时刻。从推翻满清政府、到建立民国政府,以及后来的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直到建立新中国,南社社员都曾参与并发挥过积极作用。南社所承载的历史意义和涵盖的文化底蕴是丰富而深厚的,值得我们好好挖掘、继承和发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