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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胡宏-《五峰集》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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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0 发表于: 2014-04-11
有本亭记
绍兴庚戌岁,先君子自荆、郢趋吴、越,遇腹心之疾,不至而返。徜徉游行,遂至湖南,横涉清流,顾而叹曰:"此非沧浪之水乎?何其清之甚也!源可寻而濯我缨乎?"则命门弟子问津于居人。于是傍西山之阴,逶迤而入,不及百步,苍然群木之下,翠绿澄净,藻荇交映,俗以其色故号为"碧泉"。
登山四顾,乃洞庭之南,潇湘之西,望于衡山百里而近,盖太古夷荒未辟之墟,而泉出于盘屈石山之下,凝然清光,微澜无波,沄沄而生,平岸成溪,放乎远郊。却步延目,溪虽清浅,而有长江万里之势焉。先君子徘徊不能去,拂石倚笻而坐,喟然而兴曰:"水哉!水哉!惟其有本也,故不舍昼夜,仲尼所以有取耳。吾老矣,二三子其相吾志!"乃求得其地。夷榛莽,植松竹,山有为樵牧所残者,养之;流有为蒿壤所壅者,疏之;岩石之为草木所湮没者,辟之。未及有成,而先君子长弃诸孤!
今也免丧而不死,慨念先君子,道学徳行,渊源溥博,不可涯涘。其移见于天下,皆应时而出者也。惟其身有之,是以感是水而崇之。藐然不肖,深自思念,仰望先君子,智之不及至远也。然守遗体,奉遗训,期确然自守,不敢与流俗同波,故作①亭源上,名曰"有本",表着其所愿学,以无忘先君子平生之言,此于盘盂之铭、几杖之戒,庶几我先君子之志,不陨于地,亦若是泉之流衍,亘万世而不穷也。
后之人毋念②尔祖,尚其嗣之。


不息斋记
绍兴二十有九年春,友生毛子请曰:"以谟斋房,衡麓先生名曰‘不息',惟义之奥,至今十年,若存若亡,请先生辞而达之。以比盘盂、几杖之铭戒,庶几可以朝夕从事。"予闻其言,喟然叹曰:先兄既为子名,我其可不敷畅厥义,以励子志?然难言也。
子试察夫天地之间,有一物息者乎?仰观于天,日月星辰不息于行也;俯察于地,鸟兽草木不息于生也;进而观之,朝廷之上,卿士大夫不息于爵位也;退而观乎,市井之间,农、工、商、贾不息于财货也。滔滔天下,若动若植,是曾无一物息者矣。今予兄以不息教子,无乃使子泯泯然与万物同波,沦胥以亡乎?将何以收子之放志,丧万物而正之邪?惟子知其有道也。
子其审听吾之言乎?日月星辰,虽不息于行,而息于象;鸟兽草木,虽不息于生,而息于形;卿士大夫之不息于爵位也,而同息于名;农、工、商、贾之不息于财货也,而同息于利。夫有所息,则滞于物。滞于物者,不全于天。不全于天者,虽日月星辰不能以自化,而况于六尺之躯乎?
噫!六尺之躯有神妙,而人不自知也。圣人诏之曰:人者,天地之心也。此心宰制万物,象不能滞,形不能婴,名不能荣辱,利不能穷通,幽赞于鬼神,明行乎礼乐,经纶天下,充周咸遍,日新无息,虽先圣作乎无始,而后圣作乎无穷,本无二性,又岂有阴阳,寒暑之累,死生古今之间哉!是故,学为圣人者,必务识心之体焉。识其体矣,不息所以为人也。此圣人与天地为一之道。
大哉言乎!舜禹知之乎!吾徒其可以日月至焉而已乎?孔子曰:"学而时习之",此不息之端也。言有尽旨无穷,有志于道者可忽诸?


程子雅言前①序
天生蒸民,必有圣贤为之耳目。自尧而上,如黄帝、伏羲,虽时有见于传记,不可得而详其事矣。自尧而下,有大舜,有伯禹,商有汤,周有文王,群圣相继,中覆载而立定,海宇之民,政教列乎史官,事业光乎百代,分也。独吾夫子,穷不得居天位,道徳之积与天地同大,道徳之发与日星并明,凡在斯人,莫不争慕,有不言而化者,有闻一言而悟者,作新人才,力侔造化,裁成六经,以配无穷,亦庶几尧、舜、文王之功矣,命也。及颜氏子死,夫子没,曾氏子嗣焉。曾氏子死,孔子之孙继之,于其没也,孟氏实得其传。孟氏既没,百家雄张,著书立言,千章万句,与六经并驾争衡,其间最名纯雅,不驳于正统者,莫如荀、扬。然荀氏以不易之理为伪,不精之甚也。扬氏以作用得后为心,人欲之私也。故韩子断之曰:"轲之死,不得其传。"
呜呼!甚矣,夫子之穷也!既无位,以摅其急行斯道,既没之后,传数世而遂绝者,且百年矣。
呜呼!甚矣,夫子之穷也!天于斯文,何其难哉!
或曰:然则斯文遂绝矣乎?
大宋之兴,经学倡明,卓然致力于士林者:王氏也,苏氏也,欧阳氏也。王氏盛行,士子所信属之王氏乎?曰:王氏支离。支离者,不得其全也。曰:欧阳氏之文典以重,且韩氏之嗣矣,属之欧阳氏乎?曰:欧阳氏浅于经。浅于经者,不得其精也。曰:苏氏俊迈超世,名高天下,属之苏氏乎?曰:苏氏纵横。纵横者,不得其雅也。然则属之谁乎?曰:程氏兄弟。明道先生,伊川先生也。
或者笑曰:"其为言也不文,世人莫之好也;其制行也仿古,世人莫之信也。其讲道也惟开其端,其言治也不计其效。盖迂阔之至也。曷足以为斯民耳目,纂尧、舜、文王、孔、孟之绪乎?而子属之以传,过矣!"曰:"言之不文,乃发于口,而门人录之,传先生之道,泽及天下,是其乐也。传之其人,又其次也。修饰辞华,以矜愚众,非其志也。行之仿古,不徇流俗,必准之于圣人也。讲道启端,不骋辞辩,欲学者自得之也。治不计效,循天之理,与时为工,而期之以无穷也。若夫中春风日,拂拂融融,盖其和也。风冽而霜凝,盖其肃也。山之定止,万货滋生,盖其徳也。川奔放而来无尽,盖其应也。四时更代,盖其变化也。莫知其所以然,盖先生之神明不可得而测也。其为人也,可谓大而化矣。吾将以之为天。
呜呼!其不及尧、舜、文王之分,则又命也。虽然,倡久绝之学于今日,变三川为洙泗之盛,使天下之英才有所依归,历古之异端一朝而谬戾见,比于孔子作《春秋》,孟子辟杨、墨,其功大矣。属之以传,又何过哉!
予小子恨生之晚,不得供洒扫于先生之门,姑集其遗言,行思而坐诵,息养而瞬存,因其所言,而得其所以言,因其所以言,而得其言之所不可及者,则与侍先生之坐,而受先生之教也,又何异焉?故此书之集,非敢传之其人也,姑自治而已。


程子雅言后序
风气有醇漓,故真元不常会,则圣人不世出。道时有不明,贤智过乎大中之表,愚与不肖陷乎卑污之陋,统纪纷错,而天下始病矣。
自尧、舜之盛,暨乎孔子,风气浸漓,上无明王,下无贤佐,至道泯然其将绝,苟非载以文而指示焉,则后世虽有间气英明之士,亦且惑于异端,天下几何其不流而入于禽兽也!圣人有忧之,为之作六经。
六经,指道之大路,而《语》、《孟》,又指入六经之关要也。彼舟楫之作,虽十步之川,人人咸知得舟而后济。夫六经,济天下之大舟也。治身而不循六经者,丧身;治家而不循六经者,亡家;天下陵荡,纪纲摧圮,未有不由弃六经之言者。或以为孔子没而朱、翟肆,孟氏死而黄、老盛。六经安在其有益?《易》曰:"神而明之,存乎其人。"昔王莽诵六经以灭身,霍光闻一言而建殊绩。以孔子之言可因,是思而知矣。
自秦焚书坑儒以后,章句紊乱,六经之义浸微浸昏,重以本朝丞相王安石,专用己意训释经典,倚威为化,以利为罗,化以革天下之英才,罗以收天下之中流。故五十年间,经术颓靡,日入于暗昧、支离,而六经置于空虚无用之地。
方其时也,西洛程伯淳,其弟正叔,二先生者,天实生之,当五百余岁之数,禀真元之会,绍孔孟之统,振六经之教。然风气仍①衰而未盛也,故明道先生早世,先进高第相继以亡。伊川先生以一己之力,横制颓波,是以六经之文,犹有未赞者,而先生已没。然大纲张理者亦多矣。十余年间,后进高第亦从而逝,故先生之文,散脱不类,流落四方者,率皆讹舛,天下所传无完本。
予小子既深知天下之于六经,如无舟楫之不可济,倘不为之类集,则罪人也。用是汲汲以成之,然其言质素而不华,理平淡而无奇。无文之言,犹璞玉也,雕琢者在于玉工,吾能存之而已。无欲之理,天理也。非存纯粹精一之心,操弘大毅然之志,未易得也,我则行之。
试言读此书之法,为同志起予之益乎!反复乎句读,神明乎心体,知六经为启②我之要,与其滞泥训诂、传注之末,不知六经之旨,漫然放诞,不切于身者,犹王莽、霍光之有间,其初一间而已。可不慎哉!又况不为霍光而睎孔、孟者乎!必潜心于此书,妙如伯乐之相马,然后足以振历古之衰敝,破王安石之奸说。嗣先圣之志,守先王之道,以待后之学者,绵绵不绝,尚足以助风气之盛,而兴太古之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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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1 发表于: 2014-04-11
周子通书序
《通书》四十一章,周子之所述也。周子名敦颐,字茂叔,舂陵人。
推其道学所自,或曰传太极图于穆修也,修传先天图于种放,放传于陈抟。此殆其学之一师欤,非其至者也①。希夷先生有天下之愿,而卒与凤歌、荷蓧,长往而不来者伍,于圣人无可无不可之道,亦似有未至者焉。程明道先生尝谓门弟子曰:"昔受学于周子,令寻仲尼、颜子所乐者何事。"而明道自再见周子,吟风弄月以归。道学之士皆谓程颢氏续孟子不传之学,则周子岂特为种穆之学而止者哉?粤②若稽古,孔子述三王之道,立百王经世之法;孟轲氏辟杨、墨,推明孔子之泽,以为万世不斩。又谓孟氏功不在禹下。
今周子启程氏兄弟以不传之学,一回万古之光明,如日丽天,将为百世之利泽;如水行地,其功盖在孔、孟之间矣。
人见其书之约也,而不知其道之大也;人见其文之质也,而不知其义之精也;人见其言之淡也,而不知其味之长也。顾愚何足以知之?然服膺有年矣,试举一二语为同志者启予之益乎!患人以发策决科,荣身肥家,希世取③宠为事也,则曰志伊尹之所志,患人以知识、闻见为得而自尽,不待贾而自沽也①,则曰学颜回之所学。人有真能立伊尹之志,修颜回之学,然后知《通书》之言包括至大,而圣门事业无穷矣。故此一巻书,皆发端以示人者,宜度越诸子,直与《易》、《诗》、《书》、《春秋》、《语》、《孟》同流行乎天下。是以叙而藏之,遇天下善士,尚论前修而欲读其书者,则传焉。


横渠正蒙序
斯文施设乎二帝、三王之政,笔削于孔子、孟轲之书,其教亦备矣。然轲没未几,而遭焚坑之祸,历两汉,涉魏晋,至唐五代,缉之者不足以药疮孔,补罅漏,大为异端之所薄蚀,斯文之气,奄奄欲尽。
《易》:"穷则变,变则通。"是以我宋受命,贤哲仍生,舂陵有周子敦颐,洛阳有邵子雍,大程子颢,小程子颐,而秦中有横渠张先生。先生名载,字子厚,自童幼则知虔奉父命,及长博文集议,致深沉之思,取友于天下,与二程子为至交,知礼成性,道义之出,粹然有光,关中学者尊之,信如见夫子而亲炙之也。先生间起从仕,道大不偶,以疾归休,著书数万言,极天地、阴阳之本,穷神化,一天人,所以息邪说而正人心,故自号其书曰《正蒙》。其志大,其虑深且远矣。而诸家所编,乃有分章析句,指意不复闳深者,错出乎其间,使人读之,无亹亹不倦之心,望以传久,不亦难乎!今就其编,剔摘为内书五卷,外书五巻,传之同志。庶几,先生立大本,斥异学之志,远而益彰,虽得罪于先生之门人,所不辞也。


皇王大纪序
天道保合而太极立,氛氲升降而二气分。天成位乎上,地成位乎下,而人生乎其中。故人也者,父乾母坤,保立天命,生生不易也。天生万物,日月星辰施其所性;地生万物,水火金木运其气;人生万物,仁义礼智行其道。君长陪贰,由道以纲纪,人生而①理其性,然后庶绩熙,万物遂,地平,天成而人道立。三皇、五帝、三王、五伯者,人之英杰,为君,为长,率其陪贰,应时成物,如春之生,夏之长,秋之利,冬之贞也。自尧而上,六阏逢无纪,尧之初载甲辰,迄于赧王乙巳,二千有三十年。天运之盛衰一周,人事之治乱备矣。万世不能易其道者也。后人欲稽养生、理性之法则,舍皇帝、王伯之事何适哉?
呜呼!圣人作书契以记事之情,明心之用,自皇帝坟典至于孔子《春秋》,法度文章盈天下。七雄诸侯弃礼纵欲,窃去害己之籍,迨秦吕政穷欲极凶,遂公行焚禁。孔子八世孙鲋,虽以藏经为己任,然亡秦之暴烈于猛火,藏之甚秘,禁未解而鲋死。汉兴数叶,然后出于孔氏屋壁,坏烂漫灭,经是以仅存而不完。若夫史传,则莫为之主,追纪录于杂识、多闻之士,或出于好事者之胸臆,故有甚悖于理、害于事者。历世老宿世儒,或循习而不悟,或存置而不察,或偏倚而不该,后生蒙昧,不知取于正道。夫道之为百家裂也久矣。
我先人上稽天运,下察人事,述孔子,承先圣之志,作《春秋传》,为大君开为仁之方,深切著明,配天无极者也!愚承先人之业,辄不自量。研精理①典,泛观史传。致大荒于两离,齐万物于一息。根源开辟之微茫,究竟乱亡之征验。事有近似古先而实怪诞鄙悖者,则裁之,削之;事有近似后世而不害于道义者,咸会而著之。庶几皇帝、王伯之事,可以本始百世诸史乎!
诸家载记,所谓史也。史之有经,犹身之肢体有脉络也。《易》、《诗》、《书》、《春秋》,所谓经也。经之有史,犹身之脉络有肢体也。肢体具,脉络存,孰能碍②其生乎?
夫生之者,人也。人仁,则生矣。生则天地交泰,乾坤正,礼乐作,而万物俱生矣。是故万物生于性者也,万事贯于理者也。万化者,一体之所变也;万世者,一息之所累也。若太极不立,则三才不备,人情横放,事不贯,物不成,变化不兴,而天命不几于息乎!
愚是③以将求友于天下,与之合堂同席而论焉,又与之接袂比肩而立焉,不得于今,必得于后。此《皇王大纪》之所以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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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2 发表于: 2014-04-11
向侍郎行状
向氏出于神明之裔,子姓之支,别世为开封人。至于国朝,文简公以儒学登相位,钦圣宪肃皇后以名家有徳居椒房。及中原衰乱,天下污诞,裒然成俗,芗林公有高才远识,以忠勤厉行,端洁其身,特立一时之表。故向氏世益光大者,不独以相家后族,盖以其徳厚流长,而本支有才子也。
芗林公名子,字伯恭,文简公之五世孙,钦圣皇后之再从侄。曾祖傅范,皇任汝州管内观察使,赠太尉,谥惠庄,妣万年郡主赵氏。祖绘,皇任太子右赞善大夫,赠正奉大夫,妣硕人曹氏。考宗明,皇任武徳大夫,江东提点刑狱,赠开府仪同三司,妣永国太夫人李氏。公盖生而秀异,五岁诵书,日记数百言。七岁通书数,十三能干蛊,开府严重,公率群弟承训,专意诗书,宗族以为法,钦圣闻而悦之。
元符庚辰,后复辟,有司以故事上属籍,推恩当百数。后曰:"吾不敢自同。"先后择长而孤贫、幼而有立者,官十八人。公以幼而有立者,补假承奉郎。明年后登遐,遗恩,选雄州防御推官。时开府居忧,贫甚,亟使公从官,监滨州盐酒税。会新法行,人皆幸赏奔凑,榷货客钞,既至①,人皆谈食蚕,无以缫。州民素以煮盐为生,抵罪者不可胜纪。公言于部使者,听近郭官置牢盆,募亭户煮,于是所积如丘山,民商咸便。
东南建帅府,除镇南军节度推官,听事健决,守正不挠,府中畏服。时行养济政者②,务多数以幸赏一家,有冒三四名者,蚕食太仓,不给,则反诛剥于民。公令计属邑所入,析处之,于是(自状求归者过半。属邑水旱,将计分减放,公曰:"若是,则贫下户不得尽除,畸零合钞输纳尤艰矣。"乃请行视,从实除放,百姓称善。秩满,用荐改宣教郎、监仪銮司,以耻于阉寺共事,乞归。诠部改真州司录事。守倅不咸,庶事不理,公独振纲纪,一州赖之。擢知开封府咸平县。时行方田,又创水利,众争趋功病民,咸平。独行之,若无事。会册皇太子,将敕赦,邑人用先倚荫无赖,养寇拒捕,杀伤巡检。辞具当上,尹盛章方以狱空冀赏,却不受。公直以闻,敕许自论决。章大怒,劾公修学,买木逾期,直请御宝,特勒停。久之,复官,监杭州洞宵宫。未几,除淮南、江浙、荆湖制置发运司文字官。淮南连年旱,漕运不通,扬州尤甚。徽庙忧之,遣中使按视,欲浚河与江淮平。时方腊乱,两浙童贯为宣抚使,谭稹为制置使。贯欲连于海,辇于路,稹欲开一河,自盱眙、宣化、兴化。有日言者以为不便,朝廷下发运司相度以闻。发运司陈伯亨求肯任此事者,属官皆辞,公请行。自宣化陆行至盱眙,而运自)①龟山,水程至瓜州。按图籍察地势,言于伯亨曰:"运河高江淮数丈,自江至淮数百里,非人力可平也。唐李吉甫废闸置堰,治陂塘,泄有余,防不足,漕运流通。本朝发运使曾孝蕴,严三日一启之置,复作归水澳,惜水如金。比年行直达之法,走盐茶之利,且应奉权幸,启闭不暇,欲归水则力不给矣。又顷毁朝宗闸,自洪泽至邵伯数百里,不为之节,故山阳上下不通。今欲救其弊,宜于真州太子港作一坝,以复怀子河故道;于瓜州河口作一坝,以复龙舟堰;于海陵河口作一坝,以复茱萸待贤堰。使诸塘水不为瓜州、真、泰三河所分,于北神相近作一坝,权闭满蒲闸,复朝宗闸,则上下无壅矣。"伯亨从之,漕运无滞。
贯辈求识面不能得,徽庙闻而器其才。迁官一等,明年召见,顾问甚厚,除淮南转运判官。公言为政以得人为急,及乞复转般籴本。上皆然之。陛辞对崇政殿,时军粮不足,诸州兵多欲为变,上甚忧之。公奏曰:"淮南岁租百三十万,上供额乃百五十万,别贡金帛又百五十万,而茶盐之利尽在榷货,此兵食不足之本也。伏见手诏,应奉司所费,皆从中出。"语未终,上曰:"诚不欲费漕①。"公对曰:"郡县惟知奉行,岂知陛下有社稷之深忧乎!如王从永者,诚无分毫之费,朱腼则不然,恐处分有异。"上愕然曰:"朕岂欺人者耶?"公曰:"腼父兄子弟,挟此为奸,致一大石用八百余舟,一纲费辄千斛、数千缗,甫官军支请之期则夺之,故多有怨言。此大弊也。"上曰:"可说与王黼,待委卿觉察。"公谢曰:"微臣疏远,付以此事,死无日矣。"上曰:"朕未尝姑息此辈,凡事直以闻。"即降御笔:"王从永失察应奉纲,悉从御前给外路,不合支付。向系收管。"有旨:"而其专一觉察,应奉骚扰违法者。"公即诣所部,一切按治。腼大沮,无所施其计,岁有四十万缗。守过恶尤甚,被罪未几已复职。公极论其状:"招信豪民,兄弟无赖,杀仇家二十口,诬以为盗。且冒赏。"泗守与宪司保任欲官之,复乞穷治。宰黼弟以书来请,公勿听。杨守交结大阉梁师成,诏免输赋,夺泰州属邑隶焉。公劾论再三,竟得复故。时宿、亳、通、海四郡大旱,方以应奉司钱移真、扬米,赈救民饥,而发运司上言:"江淮米贱,乞均籴。"仍折以香药钞,淮南分抛四十万斛。公力论其欺君、害民,取所在实直,以阗淮甸二十郡百县。吏职猥众,不可程督,公悉籍其乡里产业、家口与保任者,罢额外名利为籍额,阙则补,冒役教讼为奸者,重置于法。吏皆胆落,于是文移不失期会。同事请留州县财赋一分,以备移用,公善而从之。才有数万缗,则密遣其属指为差余三十万,以献应奉司。公曰:"今秋苗当理来岁之额,方用四十万有奇,以补今岁不足,岂更有余?"乃具以实闻,王黼遂不敢受。
初,公到官,籍州县户口家业,置厅事,会抛燕山绢,公自差等,贫民得不及,灾伤之郡得免焉。
白时中婿守海陵,妄作,侄婿蔡嶷有田不输税。公督责不少假。既连忤权贵,数有挤之者。及时中相,首被罢,东夷遂袭言师,诏公乘驿赴阙。
渊圣即位,除京畿转运判官。寇退,公即走延津、阳武诸邑,又乞合邻路巩、郑、汜水、滑、浚,视凶丰,计水陆利害,遣官置籴,随宜支移。先是,内帑出百万钱,未有所用,公亦请以籴。沿什籴于南京、惠州,惠民河籴于陈、颍,广济河籴于曹、济,得谷荍数十万石。
公上言谓:"国初,南粮运于京畿下卸,初无限量,内外之间,而兵食足。元丰中,岁用百三十万以知纳稽滞,始①以百五十万为额。崇宁初,以六十万入中都,始以九十万为额。至宣和末,乃得十万而已。二十余年中,两浙漕臣,皆权幸姻旧,止以入中都六十万。较殿最,为畿漕者②,不知究其本末,故六食常忧不足,而必请于朝廷,给于内府。自今迄两浙殿最从京畿者覆实。"是岁十一月终,已得七十万。及金再入围京师,诸道兵还屯城外,得免科率馈运、重困民力者,以公之职事素修也。除右司员外郎,议详户房检讨官。时宰执不协,公自度不能从容其间,引嫌不就,以直秘阁升副使。
时运法大坏,朝廷令公相度,公言:"祖宗置发运一司,经制六路财赋,盈虚调度,无不关焉。置籴于诸路,如年额纲运不到,即以所籴代发,候到,依旧截留。灾伤,州县还以元价,复于丰熟路分,收籴补填。漕米至真、扬①,载盐以归充经费。故漕计不乏,而民力亦宽。自盐课归榷货,漕计已不足,继行直达,废仓廪以为无用,献籴以为羡余,押纲使臣及兵梢无往来私贩之利,遂侵盗官物,负欠者十九。又使臣兵梢不复以官舟为家,一有损漏不修治,遂使破坏。而负欠者常自排,岸司追逮入司农寺,由司农寺下大理推治,既无以偿,率数月则以无罪出。近年虽欲复行转般,而无旧转般之积,故折运盐则废,而直达之弊不除。今转般旧法未易卒复,欲救目前之急者,发运使副判官三员,宜以一员在真州本司,主江、湖;一员在泗州行司,主淮、浙;一员在京置司,主下卸理欠。治泗州者,依例奏计三人,周而复始,移治应折欠排岸司,径下发运司推治,仍下吏部差使臣数十员,以备管押事。故纲庶几惜身计可保官物,仍请以梁师成竹木场充修船料,以窑务营充造船营,以王黼陆家店园宅充发运行司。废外排岸司,充发运公事官廨。"
渊圣大喜,可其奏。一日急召对,上曰:"朕昔在东宫,闻卿淮南之政,今除卿开封府尹,以亲札付三省密院。"公皇恐称谢,固辞。遂改直龙图阁,兼淮南、荆湖制置发运副使,治京城外行司。
公方具辞,而京师已戒严。议遣公使金军,公曰:"李邺屈膝于斡离勃,既失国体,今先定相见之礼,则可行。"或谓公不能屈,恐败事,乃止。
殿帅范琼遣人清野,肆行焚掠,公命城外巡检捕得数十人,杀之以闻。得旨,用便宜。明日,欲诣都堂白事,而敌骑已至,城闭不得入矣。继被旨:促东南两道总管胡直儒、张叔夜进兵,公自至黎阳驿,勉直儒。公先之雍丘,道遇守河溃将,劝使立功赎过,扬言东道先锋已败敌于雍丘矣。明日,直儒屯邑门外,敌骑大至,直儒战溃,为敌所获。公将诣南道,而道不通,行及太康,遇颍昌五县弓手,公率之击敌于太康,众多不支,乃自鹿邑趋汴上。而发运司迓吏方至。先是,都水使者聂崇决汴水,欲断贼路,汴水既涸,纲运阻浅,半为贼掠。公于虹县上下权筑数堰,收约水势,措画纲运。时敌骑已至亳社,公至宿州,选宋良嗣权钤辖,帅众捍战,于是,敌不侵掠江、淮。凡兵溃在江、淮者,公悉收之,得数万,遣诣南京朱胜非及范讷军,令入援。时以外路平安,得措置事,募壮士,奏京师。复以京师及大元帅府动息,行下江南八路,以安人心。
后朝廷以蜡丸许监司郡守勤王,公率幕兵,遣其属,卖轻货十万,饷元帅军。仍请元帅移军曹、济,约诸道同进。既而被诏,不得轻举勤王之师,害国大计。于是,众军疑惑不前,公独遣部将金汝玉由鹿邑至太康,遇敌力战,为粘罕所获。
遣使取李纲,分道吴敏、蔡靖、宗泽、徐处仁,及蔡京、王黼、王安中等家属凡百余,公执其使按问,然后知京城失守,二圣播迁,张邦昌僭位,放伪赦之变也。
邦昌遣吕勤、齐知礼以洪汴催纲为名,勾当密切公事。又遣①快行亲从官,持敕书至庐州问其家,公谍郡守冯询及提学盐香范冲,拘縻之。邦昌又手书南京尹,尹,邦昌之连也。或劝公执尹自为,公曰:"时方艰难,尤宜谨守法度。"乃移书胜非曰:"公所守,乃巡远忠义之地,不可污也。"胜非不得已,系邦昌使于狱。邦昌用王时雍谋,分遣御史黎确、陈戬等,以书诣公及赵野、范讷、翁彦国、赵子崧等军,征兵问劳,有褒用之词,仍斥名用国宝。公缴于大元帅府,请大元帅移屯南都。而胜非言财赋不足,公即办三十万以报,破其奸谋。于是张邦昌之使还者,具言在外人心、形势,知逆图之不可遂矣,乃召其党入议,请元佑太后听政。公遣其属及子澹请于大元帅曰:"今天下无君,人心皇惑,大王宜处分军国事,乘勤王忿怒之兵,亲率诸将,北渡大河,击金人惰归之兵,救二圣之急,若失机会,恐谋逆之徒内连外结,未易诛锄也。内侍班直溃在四远者,宜即招收,禁卫六尚局等人在京师者,宜早喻使来。茶引、盐钞,乞从行府彤造,委发运司置局,许南贾诸处旧钞,自四月后尽填者不行。东南纲运,汪、真、扬等州,约二百余万,转般仓数与此相等,乞先计度军屯所在分拨,恐积聚过多,去秋不远,适以资寇。"元帅多从之。
元帅至南都,得运国宝,五月一日即位,欲除公版曹。公以伪是党盛,辞以"不能赴国城之难,敢冒宠乎"!二亲在东南,愿得公补外,授公直龙图阁,发运副司。既而邦昌以三公参预大政,公乞致仕,或久任宫观。朝议乃谓公在宿州,差宋良嗣权钤辖不当,落职。与郡未几,行宿州捍御之赏,良嗣与焉。亦迁公一官。公曰:"前日以为非,则今日不当以为是。"乃立辞。宰潜善大怒,御史遂言公有不法事,考验无一实,犹降三官,知袭庆府。
丁开府忧。明年夺丧,知潭州。力辞不获。
时累政姑息军士,有杀人而不问者。宣抚司调数百人戍襄阳,众方惮行,公到官七日而作乱,夜半纵火,杀掠。公亟命传呼,列炬登城,饬持更者,一若无事。时贼所未至,人皆按堵,乃下令诸营曰:"作乱者,戍兵耳。悉力擒捕者有厚赏。"牙兵闻之,相率攻乱兵,斩首百余级。黎明皆遁,追袭遂降之。诛其魁首,尽以所掠赏有功,三日复遣戍,无一敢喘者。
是冬,金兵大入,一道自邾城南度,略武昌,由咸宁、蒲圻将袭豫章。州县皆望风投拜,有司拥隆佑太后去之。敌遂入豫章,所过杀掠,不可胜计,抵长沙境上。公分布将卒、火甲,得万余人,为守计。或曰:"众乌合而城大,敌锋不可当。盍避诸?"公曰:"朝廷使我守此藩也,委而去之,非义矣。"于是敌骑传城檄公使降,公以檄报之,大略言:朝廷无负于金国,中外之限,如天地之有阴阳也,不可乱。敌知不可屈,大治攻具,悉众薄城。公登门誓众,激以忠义,将士协力,昼夜捍御,虽杀伤相当,而骁将皆死。凡八日,而外城破,公率军民入子城,巷战两日。敌纵火烧延府舍,公犹在谯楼督战,敌兵已四合。兵民惧公之陷于敌也,拥公下楼死战,焚敌栅,夺门以出,遂渡水,军于江西。长沙之人,咸从公,以忠义自奋,无一降贼者。敌以故不敢离城纵掠,留四日而遁。公即入城,锄治强蠧,抚安良善,上章以失守自劾。朝中不乐公者,以抗贼为罪,坐落职放罢,而以转运使贾收权州事。于是,王以宁以京西路节制入横长沙中,群盗孔彦舟以鼎澧镇抚使趋长沙,击逐以宁,居数月,大纵杀掠,上趋衡、永,而群盗马友自江北入据长沙,赋税不复入王府。
上始思公,乃降诏奖谕,复还职任。公乞持余服,至于四五,不许,公方于所部视事。会诏改湖南、北为东、西路,置湖东安抚司于鄂,除高卫为帅,俄知其误,复令公待之。孔彦舟西阻岭峤,兵不得纵鼓(种)*钟*而下,分喻马友,共击之。彦舟大败,北走。
时本路土寇季冬至起于宜章,侵扰三路之境,有吴锡提精兵数千,亦自北来,屯于益阳,乞粮于郡守魏舜臣。舜臣拒之,锡即以兵趋郡,走舜臣。公闻而招之,欣然归附,激以忠义,锡愿尽死击灭冬至,平其巢穴。
公方欲之鄂,而群盗曹成拥众十余万,太尉张浚招之不降,自江北纵掠入湖,而屯于攸县。时马友阴有马氏之谋,乃诱成以广西之利,成张声势欲南,公曰:"若使群盗遂其谋,则三湘、五岭皆寇,而江南之形势坏矣。"乃屯于衡之安仁,有卒才数千,命韩京军回雁,吴锡军桂阳,遣人喻成以祸福,分给粮饷,羁縻之。成逡巡不敢进,公以诸路形势利害,请兵于朝,求援于邻路者,相继也。皆不报。相持百余日,贼众忿公之扼己,鼓噪直抵屯下。公知不可遏,乃肩①舆入其军,开谕国家威灵,贼罗拜。公与之约:毋焚掠。成等从命,拥公至道州。公时有听训,厉贼惮公之正,使己不得大纵,乃送公出营。公上章以讨贼不効自劾,固请追服。有旨,召赴行在。力伸前请,得补服终长,起知贵州。
时南海贼号大棹,与福建多桨船商贩者,劫掠海道,所在窃发,咸不奠居,兵时疲于奔命,讨捕不能得。公一日召胥魁诘之曰:"吾闻大棹阴与汝曹通,故兵将动息,贼皆先知,今逐②实言,不然,置尔于死地矣。"胥魁大恐,具言城中富家某人,大棹之囊橐也。遂命捕至,盛陈刑具,诘责之,即首服。令悉具徒众名姓,往来宿食之所,穷诘,尽得其实。令州县籍其产业,五家为甲,羁縻其家族,已乃释之,令指纵多,无不获。其多桨船,命依市泊过蕃法召保给据,然后得行。于是,贼党消散,河道清静。
州为蕃商所聚,人多入其货而隐其置,讦讼则书不可识,语不可晓,官必凭译者,而译者受交,隐其情实,蕃商终不能自白。公命求蕃书千文,及他书数种,先识之矣。乃命吏以蕃书告喻,群商争来诉,尽得其情,应负之者,悉征还。咸呼舞归其国。清明之政,播于海外。
未几,言者希时宰意论公,罢之。公遂乞致仕,继丁永国忧。服阕善类,交章论荐,诏许致仕,归江州阴,江东转运使。公皆固辞,被旨赴都堂禀议。明年,至阙下,奏曰:"太宗时许转运使乘驿入奏,以绝壅塞之患。真宗亦令更互赴阙。自蔡京擅权,凡召用人材,止令赴都堂审察,在外职事官亦止都堂禀议。于是人材贤否,政事得失,上无由知。臣多病早衰,实不堪事,愿得一望清光,乞身归田。"有旨,不隔班引对,问劳甚渥。
公上奏曰:"陛下方图中兴之业,而规模未定,故号令不一。昔汉高祖之取天下,其谋先定于汉中;先主之谋巴蜀,其计预陈于新野。今无一定之论,是以九年而无成,且君子小人之进退,实安危之所系,今庙廊之上,乃有附逆之人,而欲弭边衅、宁区下,不亦难乎!愿陛下无忽。"天语称奖,加秘阁修撰。公固求退,不许。
时东南漕臣当饷,刘光世、张俊军诛求无限量,公曰:"吝于出纳,有司职也。痛加裁损,遂少横敛。葺芜湖废仓,寄卸诸路纲运,以省般运之劳。"又乞置造船场于建康府、南康军,以绝掠夺舟船之扰。两军军衣,例以夏税绢充。绢恶,至一疋添结钱千五百,谓之估剥钱。公行下诸郡,令纳绢者当亲纳,揽纳子钞及姓名于绢端,以绝滥恶,免估剥之费。
伪齐入寇,刘光世军于合肥,贼军渡淮,公方在上江,光世欲走,乃声言乏粮。时车驾在姑苏,中外震动,诏书促公济光世军。公昼夜并行,至太平州。光世辎重已蔽江而下,公至庐州而光世已引兵出东门矣。公直入城,具以仓库金谷岸次纲运上闻,按抚居民,以大义责光世。光世乃改图,进袭刘麟,破走之。非公,则光世几败大事。然公为漕臣,而与主帅不协,乃力求去。诏与浙漕张汇两易。
镇江府吕城夹岗势高,久不雨,则漕甚艰。公取唐韦,损刘晏,考核状,鸠工聚材,增浚治,遂无浅阻之忧。于徳胜桥置仓和籴,乃以平价,且免脚乘欠折,每上江、淮粮运至镇江,则候潮,闸占舟船,妨折运,而纲兵侵耗。乃乞置仓,以转般为名,卸纳诸路。朝廷从之。
公连年入觐,未尝不求归,上嘉叹高志。亲书"芗林"二大字以赐公,除徽猷阁待制,升转都运使。公辞,上曰:"此旧物,可无辞也。"居三月,除户部侍郎,再辞。皆批答不允。
公奏曰:"安民固国,必资储蓄。江西宜于洪州置籴,于江州置转般仓,以给淮西。湖南于潭州置籴,于鄂州置转般仓,以给襄汉。湖北于鼎州,淮西于庐州,淮东于真州,与造舟船,则遣戍出兵,无往不利。当今天下急务有三焉:一曰士风不竞;二曰兵籍不修;三曰户版不实。显忠良,黜侥幸,才则举,循名责实,所以正①浇薄也。去老弱,升勇健,创簿正名,使诸州上帐于兵衔②。诸将上帐于枢府,著乡贯,书事势。季申岁考,所以除诈冒也。凡诡名挟户,典买推收,进丁退老,分烟析生,田亩升降,货殖盈虚,必以时核实,所以革欺蔽也。此特大略耳。推而行之,则在乎人焉。"
公因入对,言敌情不可测,宜饬边臣,严为之备。论奏甚详。上顾问,辱三奏对移。时中书舍人潘良贵摄左史,忽出位言曰:"天时暑甚,向某不可以无益之言久动圣听。"
公退,即上章待罪,且乞致仕,曰:"身叨侍从,职在论思,入觐严宸,叠蒙清问。但欲丹衷之罄,不知寸晷之移。遂致纠弹,是为过咎。"上批:"向某无罪可待。所乞致仕,降诏不允。"良贵亦待罪上曰:"榻前之语,良贵何由得闻?可谓面谩矣。"特放罪与宫祠。
公求去不已,乃除徽猷阁直学士、知平江府,公复力辞,不允。上赐舟,亲题曰:"泛宅。"
公之官两月,复乞致仕。闻王伦使回,欲行非义之礼,归意益坚,复伸前恳,仍具奏曰:"比王伦由平江闻河南故地可得,维①知使人以诏谕为名,臣窃惟御戎之道,自古人主不惮屈己,与之和亲有之,未闻首足易位者也。宜谕韩世忠却之。又,臣闻本朝使金国者,多于城外经过,自有此例,已关国信。"计议所讫,会诏许公致仕,仍特降诏奖谕,以宠异之。
公归田隐,创堂别圃,摘话语名曰:"改疏",追和陶渊明《归去来词》,以见遂初知止之意。逍遥徜徉,高视宇内,遐观物表,自适其适者,凡十有三年,虽怀忿惫,不然和②议,而亦不遭死徙之祸。可谓能见几而作者也。
开府公葬清江之芙城,公于其侧③待地曰:"金泽植松柏,营兆域棺椁。"衣衾无一不具。壬申三月十有六日,以疾卒于正寝,享年六十八。病中自占遗奏,其末曰:"勿为小康而忘大计。"讣闻,正奉大夫。诸孤奉公之丧,以七月庚申葬焉。
娶宗子博士范瓛女,封硕人。子七人:洛,右奉议郎;澹,右奉议郎;浯,右宣教郎。余早卒。女七人:长适右宣教郎刘长福,次适右从事郎吴敦谦,次适右迪功郎黄掞。余在室。孙男四人,孙女六人。
公天姿超迈,读书务观古人大节,不专守章句,志大气刚,见义必为,置死生于度外。识虑深远,洞见物情,剸剧治烦,迎刃而解。兴利除害,不计目前。为政虽严,而宅心忠恕。性至孝,承颜养志,必探其微。友爱诸弟,恩泽遍诸侄,然后及孙。和睦宗族,置敦义庄,以赡贫者。敦故旧,亲名贤,与朋友交,尽言无隐。赒人之急,不计其私。自奉甚约,素重常某。死之日,经营其大事。陈公瓘,黄公庭坚以贬死,皆往会其葬,竭力资助焉。
少见刘公安世,问为学之要。安世曰:"诚而已。此司马公之教也。"公敬受以归。其后复见,极论天下事,器之,深加叹赏,曰:"异时必有立于世。"方腊作乱,朝廷下发运司捕之,公时为属,献言曰:"若急请于朝,以刘公安世尹南都,陈公瓘镇金陵,人望归之,可不劳兵而破矣。"识者曰:"此真良策也。"司长不能用。致仕之后,积俸钱三百万,谓子弟曰:"无功而受禄,可乎?"悉捐入郡庠,为养士藏书之费。则公之仕也,不念于利禄可知矣。
建炎己酉之冬,与先君遇于熊湘之西,神姿爽迈,超出群众。议论英发,忠诚动人。莅官临政,声震一方,望之隐然。先君尝言于庙堂曰:"向某气质忠鲠,心向国家,尊戴君父,徇公忘私,正今日扶持三纲,可备使令之人也。"惟宏于公,既当子弟之列,而终身不获贽见,状公平日,不已僭乎!方圣学衰微,异议繁殖,或能使君子、大人心之精微,不明白于天下后世?是以征诸先君之言,敢书公行事,以俟作者,而不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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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开州墓表
绍兴二十有六年闰十月乙卯,元祐丞相刘忠肃公曾孙芮,葬其皇考开州太守、皇妣孺人蔡氏于潭州湘西谷山之原。故谏院颍昌韩璜先既为之铭,故判监江陵孙伟继尝表其在峤南之墓,而芮又有甲寅碣阴释疑之记矣,他人尚何言哉?
推苪三世,专以修其天爵,负荷世业。芮毅然之气,激切动人,念念以不能从先志返葬岭北为深忧。自癸酉岁至于丙子,居厄穷中,卒克成其志者,实赖彭城刘公锜矜芮诚孝,大推锡类之仁。芮始卜地,屏去阴阳家祸福之说,曰:"克襄大事,死则瞑目。"既葬,人皆以为江山形胜,土厚水深,真公侯家佳兆也。
夫事无大小,运无兴废,要之在有成而已。志立不贰,神明来应,如芮孤洁之身,积其意诚①,天星再周,越岭浮湘,水陆千余里,一举而葬者。千丧在芮之分,亦可谓能办大事矣。此志也,可为天下人子法。君子尚之,常人忽焉,而某精知之,所以直自恕其不足以及先进,而敢踵二公记开州之葬,以诏天下后世之为人子者,当励志存诚,不可以力不足而遂死其亲也。


赵监庙墓表
君讳睦之,我宋太祖皇帝弟魏王之五世裔孙也。以祖在检校少保镇潼军节度使荫补入右选,积阶至秉义郎。绍兴二十九年八月乙卯宴坐而终,享年五十有九。娶张氏,子五人:公远、公通、公达、公适、公巡。二女早卒,一女未笄。孙男二人:彦回、彦弓。以十月壬申,葬于天柱峰南官塘之原。
靖康二年春,京师沦陷,君奉母夫人,携幼弟、孤侄,南奔寓于衡山。女兄孀居,自岭表迎致,以禄养。从仕累为管榷官,公勤廉洁。尝监岳祠,前政良,不能行①,值寇暴至,左右皆弃去,独一兵负免之。君至,即拔为部辖,曰:"士大夫遭乱,失节者多矣。小人而能义事,不可不旌也。"
君事偏亲,抚弟甥于隐约中,至于成立,而人无间言。与人交,开心见诚,待下宽慈,民间号为"佛子"。遭亲丧,哀毁无违,服阕如在。所见权臣欺天擅命,慨然而归,不复出仕。食指日众,忝养微薄,而安心意恬,了无忧愠。延②礼修儒,教子以《诗》、《书》,不耽于释,不溺③于老。时时独酌,浇灌胸中,以舒写忠愤。好论秦汉以来兴亡大事,品量拨乱济世人物,自东夷深入,及朝家不得已行,孟轲氏畏天之论,义气填膺,蹙切齿。言曰:"人能磨琢性情,至于无血气争竞之心,然后可以从仕。吾侪狭隘小人,岂能广大如此!"
惟君平易简直,不修饰以取誉,不奔走以干进,虽圣主仄席,有诏求亲贤,而当路无由知之。未及举用,遂尔沦亡。夫干将、镆铘,不斩不伐,则莫知其足以摧击坚强也;镜涵其明,不照不鉴,则莫知其足以区别妍丑也;士藏其器,不登不洁,则莫知其足以处大事济大难也。国步方未平,有如此宗子,犹不得一伸其所蓄,况幽远之大哉?安得抡材之士,肯尽搜求,举用之道乎?噫!国家兴隆,在天下贤士汇征而已。欲以觉今阐后,此赵君墓表之所以书也。


彪君墓志铭
君讳虎臣,字汉明,生七十五年,绍兴二十有二年卒。卒之日,湘中贤士大夫失声叹息曰:"善人亡矣!"子有一人,将葬于湘潭沿湖之源,其子泣而请叙其行治,求铭。
作者谨按:彪氏出于楚斗谷于菟,实令尹子文傒世,著姓于卫君,七世祖避李唐中叶之患,自山东徙于潭州湘潭县。曾大父翼,大父淑,皆好善乐施,有长者称。父约,天性孝友沉厚。君生六龄,家贫,甚有道流诱之,奋然曰:"我家世读书,可从尔乎?"父甚壮之,力遣就学,颖出诸童。稚年十有一游郡庠,俊伟不群。既而连遭大父、母丧,竭力营养,不汲汲求进。获荐之日,年逾四十,益念亲老,不复求仕,以经术教授学者,争迎致。因是徙居湘潭县之冠田。天性和易,而教尚方严,以不欺为本,以孝弟为先,以文艺为后。故从之者不徒务进取,率有不畏而不为。青人张所早游京洛,闻二三先生余论,所至知访求人物。宣和中典教长沙,遣其婿就学,远近士子益依归焉,号为"乡先生"。居亲则犹犹翼翼,不忍暂出,无毫发忤。丁父忧,虑无以葬,友人谭烈父奉议公极见其哀毁,恻然心动,则与以己所卜地,又使用其最吉者。及至葬,远近来观,无可恨恨,皆叹息曰:"此诚信所致也。"因母有上气疾,遂究心于医,每疾作,与其配王氏衣不解带。及母丧,年始衰矣,哀慕如童少。夫妇终始相敬,君必整冠衣危坐。生二子,曰居厚,居正。女一人,适乡人许君。许君早卒,女从父母守,志节不贰。收教亲族孤遗者三人,教之不入,自恨自责,为之婚娶,死又抚其孤。
终身与人交,惟恐其有不善。父子兄弟朋友之间,有争忿欲离绝者,以为之洗磨瑕垢,复相和好。邻有幼孤,以门内阒夺,潜寄槖中巨万,君哀而受之,长而归之,无毫发取。奉上不过恭,接下不轻狎。爱重故旧,犯而不校。胸中了然,不妄臧否。遇人饥寒,解衣推食。
君之学,本诸六经,泛观百氏,无所不通。甚不喜浮屠学。
我仲氏被召造朝,访以治道,君慨然曰:"今日之急,民心涣散,收之在于理财;理财在宽其力。省官吏而严限冗杂,并州县而尊重守令,禁侈而节制衣服,励任予,举孝廉,严保仕,增泉货。行法之初,遣使观风,考①较真伪,信赏必罚,时不小康者,未之有也。"其言明辨,亹亹有条理,真怀才抱道不试之人也。有《湘山野老十一论》传于知己。
方君壮年,靖康守王公某,倜傥好士,闻名立挽致,一见奇之,欲以边功奏,君曰:"此浇冒事,某不为也。"晚年欲劝就恩,君笑曰:"早乖志愿,晚而窃禄,非本志矣。"少时与同郡王以宁负豪气,不相下。后二十年,王因乱自达,以诗问君曰:"‘浩歌排两脚,豪思横天涯。'今如何也?"君谢曰:"初年习气,扫除尽矣。穷达异道,何相问为?"足迹不入城府者二十年,伏饥腊寒,泊如也。交游裒金为求田问舍,君不肯受。我伯氏及向公子复交,以书喻之,君虽不得辞,而终自愧。
自舂陵周先生死,湘中学者无所师承。吾先君南渡熊湘,君一见则有得于心。及其子长,遂命受业于门矣。将启手足,命居正曰:"尔其卒业于文定之门。"援笔书曰:"痛哉!永诀,累吾良友。"又命居正达意许氏,"俾尔姊得终其节,则吾死亦瞑目矣。"语毕而卒。呜呼!生不为名利累,死不为儿女悲,临大变,质诸义,无愧辞,全天归之,可谓仁矣。惟君深知宏,义不得辞其子请。谨状。
后九年,居正再拜而前曰:"楚衡先生既终矣,铭先人之墓者,舍先生谁可为之?"铭曰:维时子文,孔圣以为有未知兮,后二千年,其曾孙能之。不王不伯,纾国难以成其忠兮,而天命婴之。克振厥祖有曾孙兮,启佑后人而敬承之。我作诗诏尔三楚之士兮,庶或赓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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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知礼哀词
楩楠豫章,材之良者也,不可以其夭于斧斤,而等之樗栎也;五谷,种之美者也,不可以其伤于蟊贼,而谓之不若荑稗也。吾友谭知礼,是不失节于逆臣,痛愤主辱而死、追赠延康殿学士谭公世绩之族侄也。
知礼生长市廛间,本碌碌读书,从众为举子事。一日,闻武夷胡先生来寓衡山,慨然束书,登堂拜伏,请受业焉。退居近便地,扫除前日气习,抱《春秋》经三传,阅《资治通鉴》,未几文定先生殁,知礼乃去。
既而委妻以事亲,遗二稚子,来居萧寺读书,不舍昼夜。以坏器盛粗饭菜羮而食①,知礼益僝然,若不胜衣。宏尝闻之,曰:"何苦如是!""我为必得计也。"宏曰:"世俗纷华,盖有命焉,其可必乎?"礼笑曰:"世路纷华,不足以立身事亲,我之意惟有读圣人书,求圣人之道,庶几其可。然而知礼愚,欲苦②形清虑,磨以年岁,必欲见圣人之道,然后归耳。不如是约,恐资釜尽,则不足以成吾志。"宏因赞之曰:"是在我者,真可以得。子其勉之!"知礼益自信,时朋侪亦有为是念者,不能如知礼之坚决必求也,则有以浮言揶揄之者,知礼不为动,其志益励。不幸其亲病,知礼归,不及见其亲之终也。先时揶揄之者,悻然以不孝为知礼罪,且播之乡曲。呜呼!匡章,通国谓之不孝,而孟轲氏独礼貌之者,以其志之无罪也。今观知礼之志,加于章子一等矣,遭是名也,可谓不幸,非惟是之不幸也,未及终丧,旋又身死焉。
呜呼!使知礼而不死,则充其志崇大业,庸讵知其不可以为济生民之津筏乎?庸讵知其不可以为荐之神明徳盛而充天下乎?夫人欲以如是一身而事其亲,天下孰能加焉?噫!受命之穷,其重不幸也。虽不得见其成,而原其志,即其根种,乃五行之秀,天地之英也。彼纷纷之诽谤,岂能揜铄其精神而诬蔑之哉!
后二十年,二稚子长者夭,少者颇能忆其父事,固穷事母孝,以读书立身。来拜且泣曰:"自先人重遭不幸,其孤不肖,至今未有铭文。知先人者,惟先生在,敢以请。"宏曰:"是诚在我,我其可辞!"
铭曰:周公而上,大道行;孔圣、孟氏而下,大道不明,仁义充塞。千百五年有二程,天下诸方见者,教育各有成。惟我先君子,挺然后生,知之以闻。晚岁卜居衡山之下,慕而后者有如君,不幸短命死。苗而不秀,知者悲辛!


题吕与叔中庸解
靖康元年,河南门人河东侯仲良师圣自三山避乱来荆州,某兄弟得从之游。议论圣学,必以《中庸》为至。有张焘者,携所藏明道先生《中庸解》以示之,师圣笑曰:"何传之误,此吕与叔晚年所为也。"焘亦笑曰:"焘得之江涛家,其子弟云然。"按河南夫子,侯氏之甥,而师圣又夫子犹子夫也。师圣少孤,养于夫子家,至于成立。两夫子之属纩,皆在其左右,其从夫子最久,而悉知夫子文章为最详。其为人守道义,重然诺,言不妄,可信。
后十年,某兄弟奉亲,南止衡山,大梁向沈又出所传明道先生《解》,有莹中陈公所记,亦云此书得之涛。某反复究观词气,大类横渠《正蒙》书,而与叔乃横渠门人之肖者。征往日师圣之言,信以今日己之所见,此书与叔所著无可疑,明甚。惜乎莹中不知其详,而有疑于行状所载,觉斯人明之书,皆未及之语耳。
虽然,道一而已,言之是,虽阳虎之言,孟轲氏犹有取焉。况与叔亦游河南之门,大本不异者乎!尊信诵习,不敢须臾忘勇哉。
莹中之志,某虽愚,请从其后。


题司马傅公帖
愚晚生于西南僻陋之邦,幼闻过庭之训,至于弱冠,有游学四方,访求历世名公遗迹之志。不幸戎马生于中原,此怀不得伸,久矣。今获观文正司马公、献简傅公书、诗十有二纸,反复诵玩,亦足以见君子之交,虽相称誉,必以情实,无朋党比周之意也。哲庙之初,拔茅连茹,以其汇征,故元祐之政,斯民鼓舞。乃有立党论以排君子者,遂使神州陆沉①,衣冠蹙于江左。孰能反斯道,任如文正、献简者之人,以佐天子,内修政事,外攘夷狄,复祖宗之境土乎?堂堂大宋,必有人焉!
《易》曰:"否终则倾。"言否之不可长也。予傥不以穷困疾病即死,尚庶几及见焉。


题刘忠肃公帖
刘忠肃公曾孙芮,访某兄弟于南山,论心讲道,因得观其先世遭谗诬之本末。则顾有以自附者,于礼有之,贱不诔贵者,为其近于谄也;幼不诔长者,为其近于僭也。推是礼而伸之,则晚生下士,而欲称扬群公先正之徳业,多见其不知量矣。故某于丞相徳业,不敢复措一词。惟是历观前世名公巨卿,辛勤立门户,不旋踵而败坏,蔑有闻焉者①多矣。其所以败坏无闻者,何也?后无人也。若今肃公之子,执义明白而不摄于威武,不渝于患难,不移于贫贱。若忠肃之孙②,尚守其先志。其曾孙,虽贫且贱,然明于事君之义,强学力行,益能保世以滋大。
夫富贵功名,一时事耳,惟久处穷约之中,而能滋其大徳业,传之无穷,真可谓人之子孙矣。某以绵力,负荷先业,战战兢兢,常惧勿克。见③忠肃公曾孙之能若是也,既欣且慕,某④识此也,以自固也,亦以诏我后之人。


题孙判监奏稿
余友孙蒙正会文南山,示余以其先人奏稿。
呜呼!此上蔡先生所谓"不为一身之谋,而有天下之虑"者也。存是心而不失识,可优于天下,是特宝是故纸陈墨欤?固将推是心,负荷先业,光而大之也。
孟子曰:"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者,无他焉,善推其所为而已矣。"正孺勉之哉!


题张敬夫希颜录
颜子,资禀天然完具者,以其天地心,大则高明,高明则物莫能蔽,故闻一知十,观听夫子言行,终日不违,更无疑义,亦可谓贤达之士,自足一生矣。然夫子必博之以文,使颜子求知所生而至之;约之以礼,使颜子既知所终,力进而终之。致颜子进徳修业,与天同大,不止了其一生,此圣人所以成就英才,欲与共代天工者也。
《论语》之所谓礼,即《中庸》之所为善。颜子有不善,未尝不知,至明也。非物格者,不能也。知之未尝复行,至勇也。若非仁者,不能也。起居言语,无非妙道精义,自不可须臾离,故欲罢不能也。既竭吾才,可用力处,颜子无不尽也,如有所立。卓尔颜子,见夫子妙处,卓然分明也,虽欲从之,未由也已。非不能从也,妙处不可以才力进也。要当加之以岁月,自然而化耳。此颜子之学,所以为有准的也。
当时夫子循循善诱之,方今虽不可得而闻,然博之之文,约之之礼,具载于《易》、《诗》、《书》、《春秋》,粲然盈于天地①日月之间,患在人由之而不知。或少知之,而遂自画不下颜子进退不已之功耳。此圣学之所以鲜传,异端之所以横流,为可惧者也。
敬夫著《希颜录》,有志于道,大哉志乎!
颜子欲为大舜其所为者,有始有终,如是焉,终亦不已矣。故夫子既许颜子以损益四代,而犹戒以"放郑声,远佞人",不以人心为可恃也。使敬夫而得是意,则忘是录,可也;忘是录,可也。庶几传之者广,而圣人可作,邪说可息,岂小补哉?
某从事于斯,既专且久,故乐为敬夫道,不自知其愚也。


题大学
傃甥!尔曾叔祖祭尔考之词曰:"勿忧傃不俊,当忧其不学;勿忧傃无官,当忧其不立。"
呜呼!至哉斯言也。
夫不学,则不能有立;不能有立,虽俊而贵,将焉用之?自恃俊才,挟贵势以覆宗亡家者多矣。余故曰尔曾叔祖"好学、有立"之言为至也。虽然,世学多歧,鲜知正务。《大学》一书,孔氏之门,指学道之正路也。余今授尔以伊川所正之文,往熟读之,朝夕勿忘,必至于能有所疑,亲师而问之,取友以磨之,必至于昭然若发蒙,一见天地之全,古人之大体。庶几学成有立,不负尔曾叔祖敦厚本宗之志,以不堕尔祖延康公之业矣。
傃,勉之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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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祖妣志铭
建炎乙酉之秋,江淮河汉之间,群盗纵横。先文正被召趋行在,仲任行事,某当家责①。以强〔暴〕逼人,沮、漳之间,非遗种处也。则奉母令人,及诸亲属,弃生生之资,渡岷江而南。不几月,大盗蜂聚,故庐文书数千卷悉为灰烬,而祖考、祖妣志铭亦在焚中。
庚戌岁,得祖妣志铭于吴郛卫道。卫道,先君门人也。绍兴戊辰,仲得祖考志铭于游掞徳华。徳华,广平先生幼子也。此吾祖考、祖妣之徳义行业,微二子者传焉,殆将泯矣。为人子孙,乃震于一时离散死亡之虑,忘其祖考、祖妣之所以明扬于千万世者,而不知负之以生死,死不瞑目矣。
今也幸而得之,谨手录而藏之,又将与知敬其祖者传而广之。庶几哉!可以息黔补劓,图全而归之于父母也。


被召申省札子
闻命震惊,罔知所措。
伏念某昨受先父荫补,旋丁外艰,服除之后,庙堂亦尝怜其贫,因俾之窃禄。而某一向灾蹇,疾病频仍,曾无好岁。血气衰损,重以长兄亡于瘴毒,痛心伤血,鬓发成丝,目视昏花,步趋缓纵。顾兹凋朽,乃蒙严召,虽有陈力就列之心,已觉筋骸之难强矣。起坐彷徨,无以为计,退而深念,使某奔走承命,能有涓涘裨益于国事,则虽颠踣道途,亦无所恨。若只贪冀荣宠,忘其临深履薄之志,徒然冒昧,而不可谓之孝,尚何望其忠哉!辄布悃忱上,干洪造,伏望都俞之间,一为敷奏,寝罢成命,俾某得保其支离,以终天年。非特小生之幸,亦足以昭圣朝不使一物失所之仁于天下矣。


求仁说
关西刘子礼访愚于南山之下,相与论圣人之道焉。如愚者,真所为道师之言,仅能不失①者也,乌能呈人容色,知病浅深,而药人之病,起人之废乎?虽然,论道者解②博学之难,如子礼之谦,不耻下问,而不一言,是失人矣。
夫圣人之道,本诸身以成万物,广大不可穷,变①通不可测,而有一言可以蔽之者,曰:仁而已。仁也者,人也。人而能仁,道是以生。生则安,安则久,久则天。天以生为以生为道者也。人之于道,下学于己,而上达于天,然后仁可言矣。
《论语》一书,大抵皆求仁之方也。审取,其可以药己病,病去则仁,仁则日新,日新则乐矣。此岂言语之所能及乎!故为求仁之说以赠,所以相勉也,亦因以自警云。


祭杨子川文
呜呼子川!元年乙酉之冬,我兄弟奉板舆、渡岷江而南迈,始识君于熊湘,屈指二②十六年,终始保而无亏,常离忧于聚散,今云亡而莫追。
呜呼子川!信先民之有道,友仁以自辅,事贤以自将。我兄弟情与相款,狎美景良辰,往来上下,览衡山之雄秀,观碧泉之清洌。鲙神鲤以食我,酌清泉以饮我。酒酣意得,谈今玩古,目视霄汉,气吐虹霓。或好词以我誉,或正色而相规。生迟莫而不休,心希慕而不退。
呜呼!人谁不生,而子川之生为有知也;人谁不死,而子川之死尚有词也。有知不昧,有词可垂,君蹈常理,又奚以悲?
敬陈薄奠,惟君歆之。


祭赵仲礼文
呜呼仲礼!出自秦王。呜呼秦王!宗室之英。如何后嗣,亦弗能振?维时仲礼,禀气之纯。菽水致欢,孝于事亲。死而不忘,恭于事兄。善与人交,开心见诚。大友于弟,逊而不争。遭时艰难,有怀欲征。人意我异,弗厉弗兴。浩浩义气,填胸塞膺。发论慷慨,引史为征。为时惜贤,为国忧民。退安陋巷,如鲁诸生。好古乐善,河间东平。在涧在陆,如何大君。不怨于天,不尤于人。日饮尊酒,以乱我心。
呜呼仲礼!大舟陆沉。与我愚者,利同断金。笑语未终,遽闻讣音。宜康而寿,天乎难谌。
斐词致奠,魂兮①来歆。


祭表兄范伯达文
呜呼表兄!鞠于我家。孩幼聪慧,兰茁其芽。固永寿君之所钟爱,而文定公之所称夸。与我兄弟,情均靡他。同队嬉戏,言语呕哑。发蒙就傅,唱和弦歌。诵诗读书,共李分瓜。居我姑丧,哀毁莫加。从亲宿师,待禄京华。数载奉丧,南归西坡。寝苫泣血,哀深蓼莪。斩然头角,志尚可嘉。奉养偏继,弟妺拊摩。天性孝友,能容以和。勤力耕耘,姑之桑麻。
兄弟朋友,相从相过。带经问学,如切如磋。上论羲轩,下述丘轲。妙在胸次,神化森罗。作为文章,未壮登科。遭时离乱,邅回婆娑。官于长沙,寓领之阿。流落虽深,事业烝烝。大臣知之,荐于蓬瀛。转对丹陛,纳忠大君。国论未定,奏记辅臣。好不可恃,仇宜治兵。时宰疾之,退职祠庭。阐高东南,籍籍厥声。不戚困踬,自乐其正。久乃监郡,复二大州。廊庙思贤,明诏征求。万化本心,献于前旒。天子嘉之,秘阁宠收。有忌我者,持节分忧。剖符南海,散地归休。呜呼少壮,未尝不合。并既老至,而长分离。况外家之多难,而孤露之已衰。思往日之不可得,已冀今来犹可致书而相绥。
呜呼天乎!何斯人之不淑,而讣音之奄来也。
敬致薄奠,式陈菲辞,以写予痛哭无穷之悲。


祭范元作文
呜呼!身之穷达,在于命耶?抑在智耶?命之济否,由于天耶?抑由人耶?粤观于公,竟何如耶?少处患难,芝兰萌芽。长富经史,浸有声华。承考之志,克己无邪。左丞爱之,任①于朝家。起佐二州,时多虺蛇。从容笑语,解其纷拏。仍使六车,驰驱骃骅。一裕国计,不弭民嗟。啧有烦言,载鬼一车。婆娑散地,种柳栽花。有台有观,无竞无哗。毋怨毋恶,莫怨莫嗟。子子孙孙,绵绵如瓜。昔之进也,鹗荐有嘉。后之弃也,玉本无瑕。达在命只,济由材加。优哉游哉,人生有涯。寝于巨室,天高至遐。
一觞致奠,魂其歆哉!


文定书堂上梁文
我祖武夷传世,漳水成家。自戎马之东侵,奉板舆而南迈。乃眷祝融之绝顶,实繄诸夏之具瞻。岩谷萦回,奄有荆、衡之胜;江湖衿带,旁连汉、沔之雄。既居天地之中,宜占山川之秀。回首十年之奔走,空怀千里之乡邦。燕申未适于庭闱,温凊不安于枕席。纵亲心之无着,顾子职以何居?气象巍峨,欣瞻日宫之近;川原膏壤,爰列舜洞之旁。背枕五峰,面开三径,就培松竹,将置琴书。良为今日之规,永作将来之式。工①徒大会,筑削告成。所用修梁,聊申善颂:
抛梁东,爰有仁人住岳峰,万里春光来席上,四时和气在胸中;
抛梁西,诸峰秀色与天齐,人间日望兴云雨,雪月吾皆自品题;
抛梁南,靖深端北俯澄潭,池面跃鳞看似锦,竹间流水胜于蓝;
抛梁北,大家尚尔淹南国,春秋拨乱仲尼书,年来献扫妖氛则;
抛梁上,道与天通自奋扬,当仁不愧孟轲身,禅心事业遥相望;
抛梁下,明窗净几宜凭藉,道义相传本一经,儿孙会见扶宗社。
伏愿上梁以后,庭帏乐豫,寿考康宁,中外雍和,子孙蕃衍,流光后世,受福无疆。


碧泉书院上梁文
上圣生知,犹资学以成其道;至诚不二,宜求仁以觉诸愚。振古于斯,于今是式。弘开大业,属在吾人。永惟三代之尊,学制遍乎家巷;爰从两汉而下,友道散若烟云。尼父之志不明,孟氏之传几绝。颜回克己,世鲜求方;孔伋论中,人希探本。弃漆雕之自信,昧端木之真闻。干禄仕以盈庭,鬻词章而塞路。斯文扫地,邪说滔天,愚弄士夫如偶人,驱役世俗如家隶。政时儒之甚辱,实先圣之忧今。将寻绎五典之精微,决绝三乘之流遁。穷理既资于讲习,辅仁式藉于友朋。载卜会文之方,乃堂碧玉之上。南连衡①岳,北望洞庭,居当湘楚之中,独占溪山之胜。震风凌雨,人知扬子之帡幪;寒士欢颜,心壮杜陵之突兀。帷下不窥于董圃,车喧宁接于陶庐。期圣奥以翻经,立壮图而观史。由源逢委,自叶穷根,明治乱之所由,岂荣华之或慕。贫者肯甘于藜藿,来共箪瓢;至而未断其贤愚,惟应诚笃。无行小慧,以乱大猷。各敬尔仪,相观而善。庶几伊、洛之业可振于无穷,洙、泗之风一回于万古。清朝大匠,告举修梁。欲见鄙心,聊申善颂:
抛梁东:波光碧玉日射红,春到柳条金色嫩,莺迁乔木万方同;
抛梁西,秋空新月淡娥眉,侍讲不从歌舞乱,秦关伯起定天知;
抛梁南,衡峰云碧净潭潭,一篑进功谁是伴,坐看青色胜于蓝;
抛梁北,妖气②未除关塞黑,羲经求辅敢遑宁,作颂永垂千禩则;
抛梁上,青天白日云无障,清明奴隶亦知之,妙处直须朋友尚;
抛梁下,道遍乾坤无缝罅,胸中变化事无常,可与吾皇辅宗社。
伏愿上梁以后,远邦朋至,近地风从,袭稷下以纷芳,继杏坛而跄济。云台断栋,来求概日之楩楠;天路渐逵,看引风生之骐骥。驱除异习,纲纪圣传,斯不忝于儒流,因③永垂于士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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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论
太公
项羽谓汉王曰:"不急下,吾烹太公。"汉王宜曰:"如吾与若俱北面受怀王命,约为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吾翁,是欲自烹而翁也。羽昔年弑君,而今欲弑父,既无君父,何有于兄弟?吾将以死讨君父之贼,岂忍为汝下乎!"

刘项
秦以酷急失人心,项羽又所过残灭,所谓以火救火。沛公素宽大长者,一时便有首出庶物气象。譬如弈棋,此第一着胜羽也。沛公若不能还军灞上,则必与羽斗于关中,是以桀攻桀,兵强者胜。一还灞上,不为利欲所昏,清明在躬,便志气如神,应对皆当,此第二着胜羽也。至于第三着,以羽弑共主,举军缟素,告诸侯而伐之,此着正是。既入彭城,则取货宝美人,置酒会,无意讨贼,龙头蛇尾,着而不杀,遂使羽一向猖獗,几不能定。然羽拙甚,故终能取胜。
夫战之胜负,不足以决成败。故羽七十余战,未尝败北,终归灭亡。汉祖得伸与屈夺之机,韩信在其机中而不悟,而为之擒。陈余龙且在韩信机中而不悟,而为信擒。信可谓知其小而不知其大者。张良于一时人物,独许之,以可当一面,亦大奇矣。以比汉高,便自霄壤。汉高可谓天授,诸人不知天命,即与之争,枉作乱臣贼子耳。

韩彭
韩、彭之所以亡身及其族者,以梁、楚为之累也。使信、越不爱梁、楚,汉安得而族之?

黥布
薛公一言而封千户,薛公,楚之望也。此汉之所以破黥布也。或问:"布之反,出不得已。君子恕之乎?"曰:"臣而反其君,乌可恕也!"或曰:"为布计者,宜如何?"曰:"靳西之过①,汉祖遥问何苦而反?布宜应曰:‘臣不敢反也。方陛下危困之时,爱韩信、彭越及臣如手足,今天下定矣,则视之如寇仇。往年以诈缚信,今年以疑掩越,残其身,夷其族,陛下平日宽大长者,今变而为狭隘之人,臣与信、越同功一体,乃忍死于狱吏,是以至此。若陛下察臣无罪,反躬知愧,退师释甲,则臣束身自归,岂忍多杀士众,为背叛之人哉!"
汉祖服义,不比常人。一言而官季布,以一言而置蒯彻,以一言而释栾布。夫若布为此言,帝必有以处之矣。

景帝
汉景方其宠晁错,虽穿太上皇庙堧垣,亦无罪。及恶临江王,则侵太宗庙堧垣倒②而死,亦不恤。任私意而不循义理,使君臣父子一至于是。又以郅都为中尉,贵戚、宗室号曰"苍鹰"。后坐不与临川王刀笔,竟被诛。既宗室多犯法,则又用宁成。夫欲亲亲,必选有节行、贤徳之人为之师傅,为之交游,下民犹不可以酷法治也,况宗室乎?

晁错
晁错小有才,未闻君子之大道,遂致灭宗。岂特景帝寡恩哉?错若自请讨吴,以周亚夫为己副,军事一以委之,岂至若此?

周亚夫
人不可不知道,知道然后知进退。亚夫,勃之子,细柳军容威震人主。吴楚之反,计谋独出诸将之上,有盖天下之功。及因争废太子不能得,可以逡巡引去矣。后更为相,不知景帝特以人望用之也。先不肯救梁,后不肯侯王信,取诸贵戚怒,及不肯侯匈奴降者,乃谢病免。赐食无切肉,不置箸,见之使皇恐,请罪可也,犹顾上①席取箸,其不知几如此。其见杀也,岂特景帝之咎哉?

唐太宗
太宗起义兵,首数高徳儒佞谀之罪而斩之。此义声振也②;其令天下以救苍生,此仁声振也。此其所以有天下也。论其行事,则一大将才耳,非有大君之度也。如高丽不服,遣将经营足矣,乃逞雄心,忽忠言,而自行,迄无成功,劳敝天下。他日高宗遣将平之,如反覆手耳。

中兴业


易俗
国家之败,必有坏乱,不起之处,深知其处。大变革之者,其功大;小变革之者,其功小;不变革者,必沦胥以亡。
夫风俗者,人主之所自出,士大夫之枢,而政事之影也。近世以来,行义凋损,政事殆废,风俗薄恶,人民嚣顽。子弟变父兄者有之,为王臣而从盗贼者有之,为诸生而献敌庭者有之,卒弑其守者有之,民杀其令者有之,执亲之丧而谋从王事者有之,以卑贱而徼讦动摇尊长者有之。上下习以为常,恬不知怪,而三纲绝息,人道大坏,乱之所由作,兵之所由起也。
昔秦政、王莽以酷急烦苛而亡,汉高、光武深达权变,知救弊之理,革之以宽简,故能以匹夫而有天下。及西晋尚清谈,弃礼义,中原涂炭,琅琊南度,因循不能大变,虽名贤辈出,仅能扶持,不绝宗庙之祀。其间凭恃强众,自以为能,不知救之之道,随流波靡,功几成而亡者,不可以概举。
夫已往之事,当今之覆辙也。人君鉴乎此三者,知当今之务在乎革易风俗。则当立至公之心,彰礼义之门,谨人伦之政,严上下之分,以消悖逆;用贤能,杜私谒,绝货赂,务实去华,信赏必罚,以消背畔;不开越诉之端,以消徼讦;干进者黜之,恬退者拔之,以崇廉耻;鼓天下之人,翕然并兴于义,而不可以利婴其心。
臣之于君,下之于上,实有子弟卫父兄之志,何兵不强?何贼不殄?何强〔暴〕不治?而中兴之业成矣。


官贤
设官分职,所以为治也。近世以来,善事上官,渔夺下民者,守令也。畏嬖宠之势,挠乱州郡,使上下之威不震者,有司也。阿党权贵,而不击刺官邪,淆乱是非为荧惑者,台谏也。逢君之恶,坏法乱纪,流毒天下者,今执政也。士卒愤惋,等威不立,冒功滥赏而长寇仇者,将帅也。
夫设官分职,所以为治,而败乱无不由之。何也?推考其由,本乎君心多欲,上下交征利,不慎名器,科品冗滥,改易频烦,存空名而不责实效之所致也。今欲图中原,必反之而后可。
夫相者,君之辅,一日非其人,天下受其害矣。况今海内大乱,危亡已见,而君之命相也,方且尝试其人,相之受任也,方且尝试其术,而偷安目前,施施然自以为至安,是执政未能胜于往时也。君不欲闻其过,谏诤之臣杀之、黜之,后来者不敢直言,是台谏未能胜于往时也。监司畏避盗贼,引身先遁,与郡县相委远,赃污狼籍者不治,干纪纵横者不禁,是监司未能胜于往时也。守令不能抗贼,反乘势刻剥,以殖其私,是守令未能胜于往时也。诸将拥众,填集行朝,坐视干戈之抢攘、盗贼之云集,而不能击刺,是将帅未能胜于往时也。往在中都全盛之时,以是而败,今欲偏方①败亡之顷②,以是而兴,不亦难乎?
人君能内正其心,笃求贤之志,优臣下之礼,选用贤才,举籍凡③出于阉官之门,应奏有劳,献颂可采,奉使无功,曾立伪朝而不次超升者,皆降黜之。罢借补,禁权摄,其已借补而功效不著明者,夺之。其见权摄有治状者,授之。凡内外之官,皆使久任,责宰相以公卿大夫皆当其才;责谏臣以日进逆耳之论;责监司以守郡清肃;责守令以户口岁增;责将帅以寇盗弭亡。不胜任者,必罚无赦。于是,有用未当其才者,则易之;用未尽其量者,则外之。有称职者,颁告天下,用西汉法,增其禄秩,而勿徙郡县。守令政治卓然者,如东汉法,守,入为三公;令,升为刺史。罢经艺、诗赋之选,立孝廉、经术、政事之科,使郡守岁举,举非其人者,当坐。诚如是,则仕途肃清,可以革目前之弊,而望中兴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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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7 发表于: 2014-04-11
屯田
师旅之兴,常患粮食乏绝。故楚汉争敖仓,王世充、李密争洛口。三国之时,江湖海岱,王公十数,多以乏食而自破。曹操知时务之要,募民屯田,置典农之官,于是,所在仓廪丰实,征伐无运粮之劳,兼并群雄,强于天下。
方今江北、汉南郡县,土地膏腴,率多荒废,遗民艰食,死亡几尽。宜如曹操,列置田官,专典农事,募民屯田。下巴蜀之粟,出巴蜀之牛,以给贫民,使安生事。民闻之,必竞来归。有三利焉:富国强兵,一也;消弭群盗,二也;行师省转输之劳,三也。不然,江北郡县,应使无几,不堪调发,财尽而怨,怨极而叛,怨叛之民,不可复使。可不虑哉!此诚与典之所当务也。


练兵
建国必设险阻。本朝都汴,无山河之固,以甲兵为强。天下治安,数千万众,环而坐食,衣纨帛而忘甲冑,习工艺而疏弓马,安慵修而惮劳役,死者补以空名,亡者不销其籍,出戍者赂而不行,出征者将不加恤。进不得快战以立功,退不得温饱以保意。负罪亡命,遇赦自陈,即与洗涤。或竭力战斗,则将党受赏,而己不与。怨愤而叛,则招以官。此军政之所以坏也。革之之道,在人君深自刻励,优恤将士,与同甘苦,拔忠义、武勇之士,以为元帅,料简诸将之兵,汰其庸懦,申以阶级之法,考校诸将之众,明以分画之制,而增损修整之。见众不必更募,罢招刺,禁扳换,勤训习,其间必将有部分严饬士卒精练者,特加奖擢。出从征伐,惟才是用。无必官资,捕斩首级者,赏之以金帛;灭贼复地者,赏之以官爵,封之以国土。有犯令者,亲贵必诛,赏罚严明。此孙武子所以制胜于天下,诸葛公所以抗衡于中原者也。何桀贼之不灭,黠寇之不膺,中兴之无望乎!


定计
王者必定都,以系远近之心。汉祖据关中,光武据河内,先固形势之地,以立根本,然后亲帅三军,东征西战,身犯矢石,未尝一日安坐而守也。
今外有必报之仇,内有僭叛之寇,诚能扩天地之量,立致远之志,与士卒均劳苦,收俊杰而用之,激励诸将,自将而行,擒李成于淮南,缚张用于武昌,扫孔彦舟之徒,定湘中。诏张浚出师,与柴斌讨桑仲,复襄阳。如此,则军声大振。檄召江北诸镇,谁敢不至?待之以诚信,约之以法度,示之以赏罚,谁敢不从?是坐定大河之南,而得猛将精兵为吾前驱也。天子所至,劳来抚绥,礼用贤彦,蠲除暴政,河外之民困于兵戈,必兴发愤之心,相扇以归命。天子亲统六师,因而乘之,一战而天下定矣。此上计也。复襄阳之后,遴选重臣,一守建康,一守武昌,一守江陵,天子将虎旅,西入关,一以顺将士之情,一以资巴蜀之饶。内修政事,外观时变,此中计也。使诸将力取江州,移军击灭彦舟之徒,自江之北务崇宽贷,苟相维持以待天命,此下计也。


知人
治天下之乱者,必以知人为本。汉高帝从天下之士入汉中,诸臣亡者以十数。及闻萧何亡,则大怒,诚知其英贤,不肯失之以资敌国也。魏武帝从中原之士起山东,叩门求进者众矣,及得荀彧,则大悦,诚知其英贤,任之可以谋敌国也。汉高将击魏豹,先问其将,言栢直,则知其不能当韩信;言项它,则知其不能当曹参;言冯敬,则知其不能当灌婴。其知彼己,如是之审且明,故灭群雄而定天下如指诸掌。魏武将御袁绍,有言田丰智者,则彧已知其犯上;有言审配忠者,则彧已知其无谋;有言颜良勇者,则彧已知其可一战擒也。其知彼己之如是审且明,故破敌国而据中原如指诸掌。
主上即位,虽当艰难之时,然莅天下,今五年矣。任用群臣不为不众矣。任黄潜善、汪伯彦,但为巡幸、偷安之计,而无立国坚守之谋。以维扬屯兵数十万之众,当数千远来罢弊之金兵,势如泰山之压卵耳,而不战自溃,狼狈渡江,循致钱塘之变。用范宗尹,颓堕不振。且天下盗贼皆庸人倔起,志希财币,朝夕自快而已,岂有分裂山河之志哉?稍出禁旅,自足平殄,而建议割地,使为镇抚,是赏盗以教天下也。是以女真日横,盘据西北;盗贼益张,蹂践东南。百姓肝脑涂地,号呼上天而不能救,国势日蹙,民心日散,用人不当乃至此极,实存亡危急之秋也。
主上苟以至诚待物,以谦虚持己,收天下之耳目为己之耳目;收天下之谋策为己之谋策。遍用天下之英贤,则不患无汉高帝之明,萧何、荀彧之臣矣。庶几谋谟有定,政令有经,纪纲可正,而寇贼可灭,中兴可望矣。


罢监司
有土则有民,有民则有财。置守令,所以养民生财也。置漕司,所以平贵贱,通有无,使财货流丰也。有民则有事,有事则有争。置守令,所以治民息争也。置宪使,所以纠察奸欺,使刑狱明允也。
平时,监司、州郡已不肯同心国事,互相忌恶。自丧乱以来,州郡专以抗拒监司为能,监司专以陵挠州郡为事。为漕使者,不能平贵贱,通有无,或厚敛苟免以资敌,或重载遁逃以实己,是使守令不得养民以生财也。为宪使者,不能察奸欺,允刑狱,赃污狼籍者不按,奸宄通贼者不治,是使守令不得治民以息争也。徒能变乱是非,荧惑朝听,专利谋己,移易官吏,轻侮朝廷威令,使守宰无所取,则弃掷守宰教条,使吏民无所取信,下被其殃,上爽其忧,此则监司之为也。
昔唐贞观时,专任刺史、县令,数年一遣大臣,以六条巡行,而天下大治。开元之末,增置按察诸司,而官吏失职,百姓怨嗟。夫张官置吏,本以为民,方今民遭寇乱,死亡无几,自应减损官吏,轻徭薄赋以存抚之,况无益于事而有害于民者?或宜尽罢监司之职,属之连帅,选择守令,使各清心省事,专以垦田、练兵、兴利除害为务。岁终则连帅遣上佐,列郡遣掾属,起其贡赋,条其利害,述其职守。三年一遣御史,以六条廉之,察吏之贤否,问民之疾苦,礼耆老,赈穷乏,褒善良,起淹滞。状高天下者,擢为公卿;否者,痛加惩督。劝沮既明,人思自励,则财货自足,刑狱自平,奸宄自息,而百姓安矣。然后驱而义用之,以敌王所忾也,虽曰未必中兴,人孰信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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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8 发表于: 2014-04-11
整师旅
君者,兵之司命也;相者,兵之心也;将帅者,兵之手足也。君不能为兵之司命,则孟徳专汉,仲达专魏之祸生矣。相不能为兵之心,则王允见杀于傕①、汜,国忠见讨于禄山之祸生矣。将不能为兵之手足,则赵括陷其卒于长平,章邯陷其军于新安之祸生矣。
顷年维扬渡江,危急之际,诸将握重兵者,擅行不顾,与众俱遁。昔耿弇为将,不肯以贼虏遗君父。今乃弃君父而不顾,可乎?夫东南之兵,非关中之劲也;东南之财,非蜀中之饶也。汉高以关中委萧何,光武以河南委寇恂,咸能遣兵调食,远资征讨。今主上以关蜀付之大将四年矣,未尝出一人一骑以增禁旅,未尝输尺帛斗粟以益军资。监司帅守,莫非其人,朝廷徒得空文往来而已。
夫一胫之大几如腰,一指之大几如股,是以远则四方之兵知有大将而已,不知有主上也。近则诸将之兵知有大将而已,不知有主上也。上之威令不行矣。若是者,可谓能为兵之司命乎?
苗刘之变,不可不虑,而思所以拔其根也。今刘豫僭山东,桑仲擅襄汉,马友驻长沙,孔彦舟在淮南,其余群盗所在,剽劫不以十数。相臣不能建议立谋,遣义士,发文诰以怀来之。又不能指踪诸将,武震以慑威之,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焉用?彼相若是者,可谓能为兵之心乎?一旦有如傕、汜、禄山,称兵向阙,号清君侧,倒持太阿,授人以柄,不知以何术遏之也。曹翰、曹彬为将,南征北讨,兵不留行,扫灭群雄,旁震海外。今之诸将,握重权,统大众,金人欲两河,则束手而与之两河;欲二圣,则束手而与之二圣。盗贼纵横,残破州郡,苍生被屠戮者,所在以百万计。若是者,可谓能为兵之手足乎?将不知兵,以卒与敌,一旦勇者有赵括之虞黠者,有章邯之变,不知以何将代之也。是三祸者在天下,无事之时,苟有一焉,犹至于危乱。况今日耶?
主上诚能正心诚意,兴痛切之念于君父,致愤切之至于金人,振三纲,以立兵实。复命一相,以定大计,断大疑,责以收致人才,以广兵谋。用祭遵李勉之流,申明军令,举劾高位之犯法不职,以整兵制科简。诸小将有精整士卒如吕蒙之流者,超加奖拔,以甄壮烈。人人别进,问其燥湿,推赤心,致其死,以振兵气。发遣诸将,分道经略,不得上首级,必在破敌杀将,收复境土,安集百姓,以著兵志。先平江淮,静湖湘,复荆楚,通武关之路,出秦陇之田,下巴蜀之粟,一统西南,亘江汉而北,以壮兵势。移檄金人,数其过失,固守要害,招抚两河之民,时出奇兵,东西掩击,使彼罢于奔命。不出五年,可以成中兴之烈,保无疆之休。尚何三祸之足虑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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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峰集】卷四
皇王大纪论

鸿荒讹真
鸿荒文明,天行也。鸿荒之世,结绳而治,理则昭然,其事不可详矣。世传天地之初如鸡子,盘古氏以身变化天地、日月、山河、草木于其中,所谓讹矣,失其真。而盘姓为万姓之先,则不可没者也。


书传散失
世传羲农、黄帝之书,谓之"三坟",少昊、颛顼、高辛、唐、虞之书,谓之"五典"。孔子讨论"坟"、"典",断自唐虞,上世文书简邃,经三季而失其传,不可得而论次,故也。今去孔子又远矣,乃始于古初,不亦过乎?
吁!因秦焚书,后世竟传古先事,纷乱怪诞,迷误后生,无所考正,其有能不悖于理者,可不采拾乎?其有显然谬妄、背义而伤道者,可不剪削乎?其有诬罔圣人者,可不明辨乎?或谓有欲正人心、息邪说之志,愚敢僭孟轲氏之名乎哉?考其事,穷其理,以自正而已。


帝王别姓
按史载,五帝、三王,惟包羲为别姓。自炎帝而下,皆同宗也。历世绵远,虽不可考其然否,以理推之,则或可信。今夫在天则日月递照,而五星、二十八宿不得与之争光;在水则大江、浊河贯注华夏,而众水演迤不得与之争道;在山则岍、嶓冢横亘四海之内,而万山低伏不得与之争势;在人则包羲、神农、黄帝、尧、舜、禹、汤、文武、仲尼杰出一世,独与天地相似,而俊材异能之士委命陈力,不得与之争圣。何独至于姓而疑之?其可疑者世数多寡、长短耳。故愚特载其苗裔,而于世数则略之云。


开辟纪年
或传自开辟,或曰自燧皇至于《春秋》获麟之岁,二百七十六万年,分为十纪,六纪在包羲前,三纪在包羲后,而末纪流讫于黄帝者也。谨按包羲始画卦、造书契,夫孰知其前之六纪?"五百年必有王者兴",自包羲至于黄帝,两纪五十余万年间,作者惟神农氏一人,其妄可知。故自盘古至于帝喾,虽有记其年者,皆不敢信,姑载其事而已。
西洛先觉邵雍氏,作《皇极经世》书,纪尧即位之年起于甲辰。惟雍精及天地之数,必不妄也。故用之以表时、序事,庶几其可以传信乎!


皇帝王霸
刘道原博极群书,以为古无三皇、五帝、三王、五霸之数,其辞甚悉。愚以为如是称,而逆理害义,虽人谓之圣贤之经,犹当改也。苟于理义无伤害,虽庸愚之说,犹可从也。皇帝、王霸,虽经不称其数,而杂见于前修之文,非有逆理害义之事也。奈何必欲去之乎?皇者,初冒天下者也;帝者,主宰天下者也;王者,天下归往者也。自燧人氏而上,则三皇之世也。包羲、神农、黄帝、尧、舜,是五君者,有先天地开辟之仁,后天地制作之义,人至于今受其赐。故孔子曰:"包羲氏没,神农氏作。神农氏没,黄帝、尧、舜氏作。"按黄帝之后,少昊、颛顼、高辛,皆尝帝天下矣,孔子所以越而遗之,必称尧、舜者,以三君居位,仅可持其世而已,未尝有制作贻万世故也。则五帝之名以定矣。夏禹、商汤、周文之为三王,齐桓、晋文、秦穆、宋襄、楚庄之为五霸,其迹详甚,焉可诬也?


宫声玄妙
旨哉!声之宫也,犹五行之土、金、木、水、火,得之然后生;犹四端之仁、义、礼、智,得之然后行;犹事之中万物,得之然后成。是故宫声者,不可以易知也。必上有体元之君,下有调元之臣,安土乐天,然后宫声可识而雅乐可复也。后世以其浅陋之德,而欲求玄妙之声,必不应矣。惟礼亦然,故孔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


女娲补天
世传往古天不兼覆,女娲炼五色石以补天。其言虽陋甚,推其本旨,盖言女娲以妇人,能理男子之事耳。乃妇人而有雄才大略者也。后世唐武氏,其似之乎?此非常之变也。自汉以来,不择天下之才任以为相,寄托宗庙、社稷之主,而以天下大柄倚任妇人女子,其有不生祸乱者,亦云幸矣。幸也者,小人之事,非大人之道。天下公器,不受正命,乃欲小人之道持之,岂非不知学之过欤?若汉之武帝,蜀之昭烈,托霍光而寄孔明,其于道学概乎有闻者矣。


西方佛教
潜心三皇之纪,则知太和保合、生育无穷之道,无始而有始,无终而有终者也。是故有鸿荒之时,亦犹日之夜,月之晦,时之冬焉。盈虚升降,终而复始,于穆之不已,而成四时之造化。于皇群圣体,是以为三纲,为礼乐,事本乎道,道藏乎事。天生人,人成天,三皇尸其体,五帝妙其用,禹、汤、文武成其功,孔子、孟轲传其学。轲之死,虽未有得其传者,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若有恒性,"谁能出不由户,何莫由斯道也。"
当周昭王时,西方有杰人,厌苦世累,欲求超脱之道,遂捐君叛亲,弃妇入山,刻私意,穷幻见,驾空说,曰:"我得心法,变现万端。出入生死,愿欲必从。而非一世事物之所能婴也。"汉明帝时,其书始入中国。魏晋以上,为其徒有禁,逮乎末流,周立典教,插破中国,据名山胜地,千百为群,说渺茫,陈祸福,以恐喝愚众。而士大夫争信乡之,灭义忘亲,三纲弛绝,人无宰物之情,由之此矣。可不惧乎?
夫阴阳、刚柔,天地之体也,体立而变,万物无穷矣。人生,合天地之道者也。故君臣、父子、夫妇交,而万事生焉,酬酢变化,妙道精义,各有所止,亦无穷已。彼惟欲力索于心,而不知天道,故其说周罗包括,高妙玄微,无所不通;而其行则背违天地之道,沦灭三纲,体用分离,本末不贯,不足以开物成务,终为邪说也。
噫!戴天履地,冬裘夏葛,渇饮饥食,语默坐起,应其身,万事皆不能与常人殊异,独于君臣之义、父子之仁、夫妇之礼,则扫之、除之、殄之、灭之,谓之尽性,可乎?谓之不失其心,可乎?是又下于杨、墨一等矣。中华豪杰,天下有大道,列圣之所传授者,日新而无穷也。岂可冥然为西方邪说所诱化而不自知耶?


九黎乱教
邪说之为人害也久矣。以五帝之时,九黎犹乱风教,自汉以来,圣学绝灭,世衰一时,在上之人,苟且侥幸,功成而气盈,利得而志怠,崇尚势力而不知仁义者。是故虽隆盛之时,礼制不必行,刑赏不必中,民不知方。故释氏、巫祝得以其说诳惑斯民,为之荐死求生,祈福免祸,天下靡然从之。在上者恬然不复知礼制刑赏之本,在下者安之,不复知正心、修身之实。鬼教、浮虚之言遍天下,风俗既移,孰能不外饰事君之礼,内怀背上之心,志在仗节死义,以三纲为己任,临事不苟免乎!抑庶几颓靡之风可一变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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