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湘文化发源地文定书院详考(原创)
2021-04-11 07:58·快乐石榴红
翻开宋、元四百年儒学沉浮史的《宋元学案》,其卷三十四记述以胡安国为首的“武夷学案”是“湖南学之开始”。谢山《书宋史胡文定传后》曰:“致堂、籍溪、五峰、茅堂四先生并以大儒树节南宋之初,盖当时伊洛世适,莫有过于文定一门者”。《宋元学案》卷四十一以胡寅为首的“衡麓学案”记载:“武夷诸子,致堂、五峰最著,而其学又分为二。五峰不满其兄之学,故致堂之传不广。然当洛学陷入异端之日,致堂独皭然不染,亦已贤哉,故朱子亦多取焉”。《宋元学案》卷四十二以胡宏为首的“五峰学案”记述“绍兴诸儒,所造莫出五峰之上。其所作《知言》,东莱以为过于《正蒙》,卒开湖湘之学统”。“胡宏,字仁仲,崇安人,文定之季子,自幼志于大道。尝见龟山于京师,又从侯师圣于荆门,而卒传其父之学。优游衡山二十余年,玩心神明,不舍昼夜。张南轩师事之,学者称五峰先生”。“五峰”指的是南岳七十二峰中较高之祝融峰、天柱峰、芙蓉峰、紫盖峰、石廪峰,唐杜甫有望岳诗云“祝融五峰尊,峰峰次低昂”,称胡宏为五峰先生概因其学识高杰而尊之。笔者识浅,无法准确认定胡安国父子的学术成就及历史地位,姑且采信《宋元学案》之观点,即胡安国父子始开湖湘学派。而要确定湖湘学派的发源地,关键就是要确定胡安国父子何时在湖南何地进行何种学术活动,特别是其核心著作《春秋胡氏传》的成书经过。因现无定论,所以这一点只能从浩繁芜杂的历史资料里去搜集证据。大约在2000年前后,由黑龙江出版社出版发行了一本《千年湖湘学探源》的书,在社会上掀起一股湖湘学争论热潮。于是乎许多网络枪手先入为主,或根据史料断章取义,牵强附会,或根据谱客捏造的说辞贻笑大方,致使网络上关于胡安国父子从荆门迁徙到湖南前后的社会背景、仕道与家人的迁徙行程、时间及家庭变故成了公婆之说、莫衷一是。为尊重历史,笔者根据早期史料及亲历者胡安国父子的记述,按照“史料为准、相互佐证、符合情理、力求精准”的原则,整理了这篇拙文,欢迎大家批评指正。 一、1127年-1132年宋室南渡的历史大背景根据《纲鉴易知录》记载:1127年四月一日,金掳宋徽宗、钦宗二帝北去,北宋就此覆灭。五月一日,赵构在应天府(今河南商丘)正式即位,改元建炎,建立了南宋政权,是为宋高宗。十月高宗不听李纲、宗泽等抵抗派还都汴京的积极主张,迁都至扬州。1129年(建炎三年)二月,金兵第四次南侵,兀术分兵两路,一路千里奔袭扬州,准备出其不意擒获高宗皇帝。二月二日金兵占领安徽,二月三日,高宗慌忙带领少数随从策马逃出扬州,晚上,金兵先头部队五百骑攻陷扬州,四日金军追至瓜洲江边,宋军民不及撤退,死伤与落水者不计其数,史称“维扬之变”。而高宗仓皇渡过瓜洲逃往镇江,住在镇江府,没有寝具,仅用一件貂皮卧覆各半,这时镇江官吏皆逃散。然后高宗到达常州转无锡,经平江(今江苏苏州)、秀州(今浙江嘉兴),逃到了杭州。三月五日,御营司武将苗傅、刘正彦在杭州发动兵变,胁迫宋高宗传位于三岁的皇子赵昚,尊高宗为睿圣仁孝皇帝,居显宁寺(睿圣宫),史称“苗刘之变”。苗刘之变后各路宋军开始起兵勤王,苗、刘闻讯后,大为惊恐,被迫朝见高宗于睿圣宫,并在宰相朱胜非等的督迫下,同意高宗复位。四月一日,高宗还宫复辟。七月,高宗为了照顾抵抗派防淮的主张,以淮河为屏障,欲保淮南,权都建康(今南京)、渐图恢复。高宗于七月五日由杭州移跸建康。月末,金统治者企图消灭南宋朝廷,分四路大军发动第五次南侵,金兀术亲率主力一举突破了长江防线,追击高宗小朝廷。闰八月初,高宗逃离建康到平江(今江苏苏州)后转杭州。十月,高宗从杭州逃到越州(今浙江绍兴),十一月得知杜充部战败,再逃到明州(今浙江宁波),十二月十五日,高宗接到金军逼近临安府的消息,便坐楼船渡海到昌国(今浙江定海)。岁末,高宗得知兀术将至明州(今浙江宁波),便让御舟漂泊在台州与温州间的章安镇(今浙江黄岩东北),高宗在海上过的春节。1130年(建炎四年)兀术在正月十六日攻陷明州,屠城,仅城内东南角数佛寺与僻巷居民略有幸存,并以舟师追击高宗。十八日高宗船队在台州章安镇(今浙江黄岩东北)停留了半个月后移向温州沿海,二月二日起驻泊温州江心寺。1130年四月,金兀术在北撤到镇江时,被宋将韩世忠断掉后路,双方展开激烈的水战,韩世忠妻梁氏亲自击鼓助战,金军无心恋战,损失严重,被逼入黄天荡。宋军以八千人之兵力围困金兵十万,双方相持四十八日,最后金兵用火攻才打开缺口,得以撤退,后又在建康被岳飞打败,宋得以收复建康。高宗获悉金军北撤,才从温州泛海北上,回到越州,结束了长达四个月的海上亡命生涯。九月金立伪齐,刘豫即帝位,都于北京(今河北大名)。十月金故意放秦桧南归,秦桧见高宗,深受高宗信任,用为礼部尚书。在此之前,宋虽遣使于金,但仍是且守且和,而专意与金解仇息兵,一意求和,实自秦桧主政始。1131年(绍兴元年)正月,高宗在越州改元绍兴,寓有“绍祚中兴”的意思,升杭州为“行在”,高宗废
制科,改官制,大赦天下,行中兴。二月,
礼部尚书兼侍读秦桧
参知政事,奸臣卖国日益得逞,金兵尽得关中地。四月,隆佑皇太后崩于行宫之西殿,下诏恤刑。五月,吴玠在和尚原(今陕西宝鸡南)大败金兵,八月秦桧为相国,十月吴玠在和尚原再败金兵,俘获近万人,金兀术中箭北归。十一月金以陕西给伪齐刘豫,于是中原尽归伪齐,南宋小朝庭偏安江南几十州。1132年(绍兴二年)正月,高宗把小朝廷迁回临安(今杭州),历史上以高宗驻跸临安为标志,宣告宋室在江南站稳了脚跟,南渡完成。
总的来说,从建炎元年(1127年)到绍兴二年(1132年)这五年,是宋政权内外交困、社会动荡不安、百姓水深火热的艰难时期。从史料看连高宗皇帝也四处奔逃、不得安生,更不用说底层百姓朝不保夕、流离失所了。二、1129年—1131年湖南的战乱状况 根据《纲鉴易知录》记载:1129年(建炎三年)七月末,四路南侵金兵中的一路追击隆佑皇太后,未获成功后开始北撤,于1130二月破入江西后,移兵湖南。宋帅直龙图阁向子諲与宗室赵聿之率军民守潭州(今湖南长沙)。“金围攻八日,城破,子諲率从吏自南楚门出逃,聿之自杀。金兵掠潭州六日,屠城去”。三月自金人离潭州,东北流移人众相率过江。潍州团练使孔彦舟自淮西收集散兵,占据荆南(今湖北荆门南)、鼎州(今湖南常德)、澧州(今湖南澧县)诸地。钟相率众起义,提出“等贵贱、均贫富”,附近数百里人民均附之,时鼎州之武陵、桃源、辰阳、沅江;澧州之澧阳、安乡、石门、慈利;荆南之枝江、松滋、公安、石首;潭州之益阳、宁乡、湘阴、江化;峡州之宜都;岳州之华容;辰州之沅陵共十九县地均为起义军所据。1131年二月曹成拥兵自重,自鄂(今湖北武汉)、岳(今湖南岳阳)进扰湖南,屯兵潭州攸县,宋廷命岳飞为潭州知府,兼荆湖东路安抚都总管,付金字牌、黄旗招安曹成。闰四月,岳家军连败曹成军于贺州莫邪关、桂岭关,俘其勇将杨再兴。曹成遂奔连州(今广东连县)。岳飞又命张宪追击。曹成再奔郴州(今湖南郴县)、邵州(今湖南邵阳)。战至五月,曹成率众降于韩世忠,孔彦舟降伪齐刘豫,十月杨幺起义,控制东至岳州(今湖南岳阳),西至鼎(今湖南常德)、澧(今湖南澧县),南至潭州(今湖南长沙),北至荆南府(今湖北江陵),幅员数千里。 而胡寅在《应诏荐监司郡守奏状》对潭、衡两州也有同样的记述:“子諲后守潭州,值前政姑息,所遣戍兵作乱,子諲夜半登陴,发兵擒捕,逮晓遂定,诛其乱首,卒分遣之。到官未半年,敌骑乘百胜之威,自江西来潭州,欲指顾受降。子諲率励兵民,尽力守城,累日而后破。子諲又守子城,誓不屈膝,及火攻迫近,兵民不忍,相与扶掖上马,力战决围而出。城虽不守,而二百年涵养兵民无一人投拜者,节义昭然不可掩也。再守潭州,孔彦舟、马友、李宏、曹成百万之众,相继盘据。子諲以致百饥卒与曹成相持衡州累月,而邦昌之党方据要路,不遗援师,遂致劫执。比入贼中,正色诅骂,贼卒不敢害”(见《斐然集》卷六,《全宋文》卷四一六〇)。 总的来说,在1130年二月金兵破潭州(今长沙)后,湖南也陷于动荡不安之中,正如1131年监察御史韩璜向高宗进言说的那样:“自江西至湖南,无问郡县与村落,极目灰烬,所至残破,十室九空。询其所以,皆缘金人未到而溃散之兵先之,金人既去而袭逐之师继至。官兵盗贼,劫掠一同,城市乡村,搜索殆遍。盗贼既退,疮痍未苏,官吏不务安集而更加刻剥;兵将所过纵暴而唯事诛求,嗷嗷之声,比比皆是,民心散畔,不绝如系”,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派战乱景象。三、战乱给胡安国一家带来的变故与影响(一)1129年九月第一次暂居碧泉
翻开《宋史》卷四三五《胡安国本传》,结合胡寅的《先公行状》与《悼亡别记》,足以清楚地还原胡安国一家的生活轨迹,其他影响脉络之细节部分,笔者将说明出处。胡安国,字康侯,建宁崇安人。荆门可以说是胡安国的第二故乡,除了皇命难违、仕途迁徙外,胡安国父母妻儿、全家老小都住在荆门,胡安国在荆门弃官躬耕、买田合族,过着衣食无忧、富足有余的安稳生活,居住时间长达三十余年,时间从1097年胡安国24岁中进士第,被宋哲宗钦点为探花,任荆南府教授(见《斐然集》卷二〇《谢御札促召家君札子》),于荆门娶妻结婚算起,截止到1029年七月因皇命与战乱迁徙止。1128年八月,金兵发动第四次南侵,1129年为了收拾河山,渐图恢复,高宗起用主战派抗击金兵,二月三日,金兵渡过淮河,攻破当时的中央政府所在地扬州。高宗于三日凌晨仓皇逃往镇江,然后高宗经无锡、平江(今江苏苏州)、秀州(今浙江嘉兴),逃到了杭州。因为胡寅为起居郎,需跟着高宗流离,但因为混乱,在镇江百官四散逃逸,胡寅滞留在常州至镇江一带,三月五日发生了苗刘之变。四月一日,高宗还宫复辟,胡寅被召回。经抗金名将、时任枢密使的张浚推荐恢复胡安国给事中职务,安国辞不就,并回信给宰相吕颐浩,高宗御书交时任起居郎的胡寅,令以上意催促。遣使赴荆门颁旨催促胡安国赴京,并要沿路州郡以礼敦遣。胡寅于建炎四年四月《跋高宗御笔》有“臣父安国以给事琐闱,再被严召。六降敦促之命,申以使人。复因臣奏事坐旁,开借玉色,问及臣父造朝之期。宸翰宠颁,备形德意。而臣父抱屙寖久,艰于入觐。臣继荷圣恩,曲从所请,退食祠馆,俾就色养”(见《斐然集》卷二八,《全宋文》卷四一七六)。七月五日高宗想以淮河为屏障固守淮河以南,从杭州来到当时的行都建康(今江苏南京)。而胡安国也因为皇命难违,要到建康赴任,加上战乱,荆门已不可久住,于是出卖家产,整理家私,举家一百余人离开了第二故乡荆门,沿着长江水道顺水而下,向行都建康迁移。谁知金灭宋之心不死,七月末,金兵分四路发动第五次南侵,金兀术为统帅,亲率主力追击高宗小朝廷。闰八月初,高宗皇帝又开始从建康逃离(这次高宗一直被金兵赶到海上并在海上过了春节),当高宗逃到平江(今江苏苏州)时,胡安国才行到安徽池阳,且患了严重的腹心之疾,于是只好上奏朝庭说明,获得批准并提举临安府洞霄宫赋闲。胡安国开始往回折返。《宋史》卷四三五《胡安国传》有“三年(1129年),枢密张浚荐安国可大用,再除给事中。赐其子起居郎寅手札,令以上意催促。既次池州,闻驾幸吴、越,引疾还。”也印证了胡寅在《先公行状》中的记述。 荆门已成“匪区”回不去了,那么胡安国将向何处安身?还好年轻时胡安国曾经“以壮年守官湖外,赏爱衡山,有卜居之志”(见《斐然集》卷十八《寄赵秦二相书》)。于是全家徜徉在湖南境内,行到离衡山只一百来里的湘潭碧泉,见碧泉之水“凝然清光,微澜无波,沄沄而生,平岸成溪,放乎逺郊。”胡安国顾而叹曰:“此非沧浪之水乎?何其清之甚也!源可寻而濯我缨乎?”(见《五峰集》卷三《有本亭记》)。胡安国继而徘徊不能去,拂石倚笻而坐。加之胡安国因夫人病急和湘潭籍门徒黎明与杨训之接迎,胡安国心念方动,不愿再向衡山迁移,打算购买下来。胡寅在1130年《寄张相书》中记载“去九月,缘大人趋召至池阳,忽得宫祠之命,势当就养,遂复丐闲。”(见《全宋文》卷四一七三)。于是决定暂时落脚碧泉。在这里,笔者要着重说明四个问题,以示区别于网络说与族谱说。第一个问题是为什么说是暂时落脚碧泉呢?从胡寅《荚氏墓志铭 》和《祭龙王长老法赞》分别有“予先君子岁在己酉(1129年),航洞庭而南,小憩碧泉之上,老于衡岳之阳”和“呜呼!崴在己酉(1129年),强敌内侵,予先君子,航湖而南,小驻碧泉”(见《斐然集》卷二六、二七)的叙述,胡寅用的是“小憩”、“小驻”等词都说明居碧泉不是长远打算,也不符合胡安国年轻时的愿望。第二个问题是胡安国到底是什么时候到的碧泉?《胡寅传》载记胡寅上书高宗,一针见血直陈朝廷得失。“宰相吕颐浩恶其切直,除直龙图阁、主管江州太平观”。胡寅在《悼亡别记》中记载1129年“秋九月,请奉祠,得之。其时荆门已为盗区,家君度洞庭而南,寓居湘潭。”也就是说胡寅在1129年八月在南京上书直陈时政得失,被宰相吕颐浩赋闲江州太平观,九月胡寅就已经知道全家度洞庭向南,寄居在湘潭这一事实的。再结合《纲鉴易知录》中记载,高宗于1129年闰八月初,从建康逃向吴、越之地,而此时胡安国“既次池州,闻驾幸吴、越,引疾还”(见《宋史》卷四三五《胡安国传》)。从池州到湘潭碧泉路程900余公里,正常行程二十天左右,因此可以确定除胡寅外,胡安国妻儿老小、尊卑长幼、门徒使役一百余人是在1129年九、十月间折返到达湘潭碧泉的。需要说明的是胡宏《题祖妣志铭》“建炎己酉(1129年)之秋,江、淮、河、汉之间,群盗纵横。先文定被召趋行在,仲任行事,某当家责”。胡宏《有本亭记》“绍兴庚戌(1130年)岁,先君子自荆、郢趋吴、越,遇腹心之疾,不至而返。”等不同时间记载。《题祖妣志铭》和《有本亭记》均是胡宏在胡安国死后的回忆性记述,胡安国一家1129年七月从荆门出发与《题祖妣志铭》中“建炎己酉(1129年)之秋”并不矛盾,而有本亭是在胡宏守丧期满后才建成的,其中“绍兴庚戌(1130年)岁”系胡宏误记,实应为“建炎庚戌(1130年)岁”,而1130年并不能说胡宏错记了(十多年后胡宏记错年号也正常),1130年胡安国一家确实“不至(建康)而返(湘潭)了”。总体来说与胡寅在《悼亡别记》中记述的时间并不矛盾,所以认定胡安国一家是在1129年九、十月间到达碧泉的。当胡寅行到临川时恰缝金兵刚攻下江西,沿途各县郡交通阻滞,1130年三月才到碧泉阖家团聚。也就是说1129年九、十月间到1131年三月胡安国一家一直在碧泉寓居。第三个需要说明的是从1129年9月到1131年3月这一年多时间内,胡安国是否在碧泉建有新居或书堂呢?由于亲历者胡安国及三个儿子均没有这段时间建房或建书堂的记述或日记。笔者只能从浩繁芜杂的历史资料里去搜集证据,查阅了《宋史》、《宋元学案》及《全宋文》、《全宋诗》、《全宋词》等均无记载。但胡氏迁湘族谱上却在《胡安国传》上增添了相关内容,对于谱说依据,因诸多原因,笔者不予采信。这就奇怪了,如确实在1129年9月到1131年3月这段时间碧泉建有新居或书堂,理应有史记录,特别是胡寅也无只言片语就更加奇怪了。笔者只能根据史料认为在这段时间,胡安国一家确实没有在碧泉建有新居或书堂。理由有三。
一是战乱原因。前面已经叙述了从1130年二月始,湖南处于战乱之中,胡寅在《缴傅雱用赦量移奏》中记述“彦舟不敢安处,遂破鼎州,遣兵击败锺相,又以押送为名,直犯湖南,入据潭州。已而大掠潭、衡,旁及永、邵,三湘千里之内,公私舟船为之一空”。当时形势诚如监察御史韩璜向高宗描述的那样,“自江西至湖南,无问郡县与村落,极目灰烬,所至残破,十室九空”。胡寅在《论衡州修城札子》回忆并记载“衡州昨经孔彦舟兵屯五十余日,杀戮净尽。今经五岁矣,城外三四十里间,尚无耕种之民”。战乱的创痛五年都没治愈,更别说1130年胡安国一行迁徙到此,就拿出真金白银投资建新居或书堂,万一战乱殃及怎么办?相信这一点胡安国父子还是能预料到的。
二是疾病原因。胡寅《先公行状》记载:胡安国从1105年“壮年守官湖湘,得足疾”始,就病痛不断。1118年胡安国“赴召,至京师卧疾,所访问惟医药。居百余日,逡巡谒告而归”。1126年六月胡安国“至京师,以疾在告。”因为多次辞官遭人污陷有叛逆之心,还是宋钦宗帮他开脱解释“渠为疾而辞耳,非有向背也”。这一年胡安国“在省一月,告日居半”。1129年胡安国赴京“行次池阳,会闻车驾移驻姑苏,将踰浙而东。公重感疾,遂具奏而返”。而胡安国的夫人王氏在荆门时就有病,到1130冬十月一日,终因病情加重而去世。因战乱不可能葬回福建,也不可能葬回荆门,只好就近葬在湘潭龙穴山。胡寅的夫人张季兰更是一个病秧子,胡寅在《悼亡别记》记载:“君素喜病热,二十四五以前岁一发。其后岁或再发,后乃至于三四。每疾作,必疾首痰甚,藏气结溢,昏不知人,如中风状,必以凉药导下,即良已。一下一虚,而不能服温补药,服即又热”(见《斐然集》卷二〇,《全宋文》卷四一八〇)。又在绍兴七年十一月《张氏墓志铭 》记载:“自归寅,岁必一病,寻辄愈。俊乃病益数,不遇大医,又缺补养”(《见斐然集》卷二六)。不幸于1137年九月张季兰30岁就因病去世。胡宏也有这方面的记述,他在《被召申省札子》中写道“某一向灾蹇疾病频仍,曾无好岁”(见《五峰集》卷三)。可见当时胡安国一家是有多人长期疾病缠身的。三是贫穷原因。胡寅1136年《寄刘致中书 》中写道“顷在荆州,大人弃官躬耕,共为子职。比岁屡稔,糜粟渐盈,方有买田合族之意。而散于盗贼,空囊来湘中,食口无虑千指,流离漂转,略无宁岁”(见《斐然集》卷十七,《全宋文》卷四一六〇)。由此可见,胡安国一家在荆州定居时,家道殷实,有买田置产的打算,可是由于战乱,家财都被盗贼抢掠,两手空空来到湘中,吃饭的人有百来人,流离漂转,没有安宁日子。胡寅于1137年十一月《张氏墓志铭 》记载:“于后乱离,家益空乏,饭脱粟、菜羹或无盐酪,君能安之”(见《斐然集》卷二六)。试想一下,连小米饭,有盐菜都吃不上了,况且文人的气节又使全家“虽转徒屡空,取舍一介,必度于义,饥不可得而食,寒不可得而衣。”还会不会在碧泉建新居或书堂。胡宏在《与明应仲书》通信时也说“某自荆、襄避寇,漂流傍岭,守分安贫而无求,惟抱孤忠”。况且要满足百人生活起居条件,房屋建设也不是短期能够完成的。正如胡寅在《戊午上殿札子》所说的那样“臣闻善建室者必立基,故作舍道旁,则三年不成”。
其实胡寅兄弟的记述也印证了笔者的看法,胡寅《寄赵秦二相书》“己酉崴自荆门避地,遂来湘中,兵革相寻,又五年,乃克息肩。人生不可以无寝庙也,即欲结茅数间;族众不可以吸风露也,又欲买田二顷。然侨寓力薄,无由可成”(《斐然集》卷十八,《全宋文》卷四一七四 )。 胡宏在《有本亭记》说得更清楚:“乃求得其地。夷榛莽,植松竹,山有为樵牧所残者,养之;流有为蒿壤所壅者,疏之;岩石之为草木所湮没者,辟之。未及有成,而先君子长弃诸孤!。今也免丧,而不死慨。”也就是说在胡安国死后,碧泉的土木工程还没完工,何况有本亭是在守丧期满后才建成的。
第四个需要说明的问题是胡安国一家住在哪?笔者认为最有可能就是寄居慈云寺。光绪《湘潭县志》卷八载:“绍兴中有虎溪,号云石,居山后龙王岩。胡安国数与之游,颇示神通,为道俗趋仰”。说明慈云寺就在龙王山北,离碧泉很近。慈云寺住持就是龙王长老,又号云石上人,亦称法瓒。胡寅《祭龙王长老法赞》有“呜呼!崴在己酉,强敌内侵,予先君子,航湖而南,小驻碧泉。莽野荒墅。冬郁湿薪,急雪堆户。忽有僧至,草衣赞公。佛堂巍巍,步象音锺。与之坐谈,饭以乳湩。惜其遁身,公材利用。厥后慈云,虚席生尘”。说的就是胡安国初至碧泉时,龙王长老就前来拜访并在慈云恭候,以致“虚席生尘”(见《斐然集》卷二十七)。 1133年慈云寺新建佛殿后,胡寅撰《慈云长老开堂疏》。在与父亲胡安国合作撰的《湘潭县龙王山慈云寺新建佛殿记》。有胡寅开玩笑的场面描写“一日挈弟子登坐其师之席,揖其师,退侍弟子之旁。倒置而逆施之”。因此造成法瓒徒弟艴然不悦,说明不管龙王长老在不在,胡寅是可以随时进入住持房间的,也侧面印证胡安国一家可能暂住在此。
(二)1133年4月第二次迁衡
胡寅在《悼亡别记》详细记叙了家庭的痛苦:“辛亥(1131年)春,臣盗马友、孔彦舟交战于衡、潭,兵漫原野。四月,奉家君西入邵。席未暖,他盗至,又南入山,与峒獠为邻。十二月,盗曹成败,帅兵于衡。又迁于全。西南至灌江,与昭接境。敝屋三间,两庑割茅遮围之。上下五百余指、度冬及春,瘴雾昏昏,大风不少休。郁薪御寒,粢食仅给。”说的就是1131年春,马友、孔彦舟在衡州、潭州交战,兵漫原野。四月,胡安国及全家向西进入邵阳。还没安顿好,乱军又到了,只好向南进入山林,与野兽为伴。十二月,乱军曹成败,率残部于衡州。
十二月初六,胡安国全家经过永州东安县又迁到全州。转向西南至灌江、清湘一带。几间破屋四周用茅草遮围。全家五十余人,每天在瘴气昏暗,狂风大作的环境下,过着饥寒交迫的日子。从荆门迁徙出发的“食虑千指”到从湘潭再次逃难时的“上下五百余指”。是什么原因造成了人口减少一半呢?胡宏的《碧泉书院上梁文》“爰从两汉而下,友道散若烟云”。说明了其原因是因为战乱,造成门人、学侣离散而减少的。
恶劣的环境特别是瘴气摧残着胡安国一家人的身心,为以后健康埋下了隐患,致使胡寅夫人不到30就去世,胡寅、胡宏都未活到花甲。胡宏深有感触,在《被召申省札子》中写道“血气衰损,重以长兄亡于瘴毒,痛心伤血,鬓发成丝,目视昏花,步趋缓纵。顾兹凋朽,乃蒙严召,虽有陈力就列之心,已觉筋骸之难强矣”(见《五峰集》卷三)。《胡安国传》记载:1131年12月,胡安国被朝庭任命为中书舍人兼侍读,胡安国推辞,朝廷不允请辞,1132年春,朝廷又派遣使者到全州颁旨,胡安国先以《时政论》献给高宗(见《宋史》卷四三五)。后在胡寅、胡宁陪同下到临安赴任,胡宏在家中负责大小事宜,六月,曹成率残部入灌江,一天夜里,只听得到一阵鼓响,由远而近,胡宏带着家人就仓皇奔避。放在破屋里的一切家什及文书数千卷都被乱兵一把火烧为灰烬,连祖考、祖妣志铭也一起烧了。而胡安国父子三人却不知家庭变故,1132年七月入临安行在,八月因反对朱胜非的都督江淮军马,宋高宗于八月二十一日《胡安国落职提举建昌军仙都观诏 》以“安国屡召,偃蹇不至,今始造朝,又数有请。初言胜非不可任以同都督,改命经筵,又以为非。岂不以时方艰难,不肯致身尽瘁,乃欲求微罪而出,其自为谋则善矣,百官象之,又如国计何!可落职提举建昌军仙都观”(见《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五七又见《全宋文》卷四四七O)。后来的行程胡寅有详细的记录,他在《先公行状》记载“公登舟稍稍诉流,三日而后。行次衢﹑梁,访医,留再旬。至丰城寓居,又半岁。乃渡南江而西,休于衡岳,买山结庐,名曰书堂,为终焉计。”此中“衡岳”指的就是衡山南岳,可以从胡寅在《云归龙泽寺》诗二首的诗序记载中得到印证:“绍兴壬子六月,先公再被掖垣之命,某时侍行。自清江登舟,经祖印江口趋行在所。未几罢归,还憩丰城之龙泽寺。明年初夏,归隐南山。”此中“南山”也即是指衡山南岳。而胡寅在《丰城县新修智度院记》有“绍兴壬子末,予侍亲自杭西行,至是少憩焉家居,爱其清旷,留度冬春甚适。明年夏四月,将去而之衡山。”也就是说胡安国父子在丰城龙泽寺时已计划商量好去衡山南岳的具体时间,然后才分头行动。由胡宁陪伴胡安国在丰城龙泽寺暂居,派胡寅到全州寻找通知家人去南岳。到1132年底,胡寅才在清湘山寺中遇到避难在此的一家人。为此胡寅《文定题范氏壁次韵》感叹“四海兵戈里,一家风雨中。逢人问消息,策杖去西东。”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当事者胡宏《题祖妣志铭》记载“建炎乙酉之秋,江、淮、河、汉之间,群盗纵横。先文定被召趋行在,仲任行事,某当家责。以强逼人,沮、漳之间,非遗种处也。则奉母令人,及诸亲属,弃生生之资,渡岷江而南。不几月,大盗蜂集,故庐文书数千卷悉为灰烬,而祖考、祖妣志铭亦在焚中”(见《五峰集》卷三)。而事后胡寅也在《悼亡别记》详细记叙了家庭的痛苦“壬子春,家君有掖垣之命。寅与弟宁侍行,季弟宏守舍。行既远。六月,成余众卒入灌江,君与二姒将子女仓皇奔避。一夕忽闻鼓声已近,徒从閧然四逸,囊橐悉委之。独余负桥者不去,遂偶脱。冬十一月,家君罢掖垣,还至丰城,遣寅省家。岁尽,逢之清湘山寺中。君身独暑服余单布衾,嫁日衣襦无存者,独挈寅敕文、诰身皆无失”(见《斐然集》卷二六)。原来是胡安国一家遭遇了匪兵烧抢,以致“弃生生之资”,家庭步入更加困难的境地。胡寅与胡宏兄弟带着全家妇幼于1133年4月到达南岳在胜业寺先行安顿下来。而胡安国与次子胡宁1133年正月才从丰城来到湘潭慈云寺。半年后才于七月到达南岳,全家老小得以团聚。定居南岳尽管是长远打算,但因贫困,当初在紫云峰下建设的是茅房而且规模还不大,茅房的名字叫“书堂”,也就是又是住所又是研读的地方。为什么这么说呢?胡安国在给高宗的《谢罢给事中表》中说“臣敢不念己知非,动思观过,处衡茅而守约,勤药石以扶衰。谓不谨前,益当善后。”(见《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六,《南宋文范》卷二七,《宋四六选》卷九)。胡寅在《祭刘待制彦修》中有“而我伯氏,养亲衡茅。”之句说的也是全家在书堂茅屋生活的事实。而胡宏在《谭知礼哀词》记载:“知礼生长市廛间,本碌碌读书,从众为举子事。一日,闻武夷胡先生来寓衡山,慨然束书,登堂拜伏,请受业焉。退居近便地,扫除前日气习,抱《春秋》经三传,阅《资治通鉴》,未几,文定先生殁,知礼乃去”(见《五峰集》卷三)。可见虽然叫书堂,但门徒的住处是没有的,需要另外在近便处租居。